1
林汤汤去西北的那年，刚参加完人生里第一场重大考试。她的名字被挂在红榜首位，中考全省第一的好成绩，让她有了荣获自由的机会。
一个人的西北七日游。林汤汤站在茶卡盐湖上，仰天呼了一口气。
水天共一色，远处的云雾里有山头隐隐若现。没不过小腿的湖水下，晶莹剔透的盐粒循着太阳光，像白色的星辰般硕硕耀眼，壮阔盛大却藏着温柔与干净。
林汤汤尽情享受这份大自然的礼物时，眼前却恍惚飘过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猛然打了个激灵，眼睛在湖面上追寻起来。宋致和躲在她的身后望着，觉得林汤汤可爱极了。他咧嘴偷笑，蹑手蹑脚靠近她，伸手往她扎成一团的头发上一戳：“猜猜我是谁？”
林汤汤回头，没好气瞥了他一眼，眼前这人，是她实打实的小跟班。
儿时玩过家家游戏，宋致和就拉着她的手，当着大院所有小孩的面宣布了领土主权。她——林汤汤，是宋致和的小媳妇。
“见到我，开不开心？”宋致和还在那儿笑，拽着旅行包带，眼里像是揉进了阳光，亮晶晶的。
林汤汤微微皱了皱眉头，埋头踩着脚下的盐粒，嘟囔着来了句：“鬼才开心！”
单人旅途，多一个唠叨鬼，谁能开心呢？可还未回过神，宋致和突然弯下腰，抱住了她的小腿。
“你……干嘛！”重心偏移，林汤汤身子猛地一歪，她下意识用手按住了宋致和的肩头。
“这你就不懂了吧！”宋致和一笑，用湿巾替她揩掉那些盐粒，整只手包住了她的脚，仰头朝她显摆自己的知识：“这盐粒晶大质纯，很容易刮伤的！”
“要你管！”林汤汤黑脸。
跟屁虫，这是宋致和出了名的外号。从小到大，林汤汤无论做什么事，他总会掺和一脚。
前年暑假，她去上海参加化学竞赛。宋致和就举着加油的横幅，一路跟到竞赛现场。结果考到一半，她被宋致和挂在窗边的横幅弄得面红耳赤，早早退了场。
去年除夕，她在路边卖烟花爆竹。宋致和二话不说在旁边立起了招牌——林氏爆竹，假一赔十！可其实低价进来的爆竹有一部分泡过水，根本点不燃。
宋致和一出现，必定没好事。这是早已根深蒂固在林汤汤脑袋里的真理。
她揉揉眉心，“拜托你别跟着我了！”
“我就乐意跟着你！”宋致和露着八颗洁白的牙齿，死皮赖脸的模样有些找打。
林汤汤偏头瞧着宋致和，心头有股无名怒火。
偏巧有片云飘了过来，将炎炎烈日一挡，只从云层间的缝隙漏了几缕光出来，恰好落到了宋致和的眼眸里。
他的瞳孔是罕见的浅褐色，又宽又双的眼皮显得额外好看。高挺的鼻梁，削尖的下巴，被白皙皮肤衬得愈发红润的嘴唇，以及头顶的自来卷小短毛。林汤汤乍一瞥，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股无名火也随之消弥。
可不过一会，风过云散后，光线敞亮起来后，茶卡盐湖形成了镜面，明晃晃的光一下刺得她睁不开眼。
林汤汤正眯着眼，鼻梁骨上却突然传来一阵小小的压迫力——宋致和给她戴上了一副偏光太阳镜。
“被刺到了吧？这样就好啦！”他扒拉着后脑勺飞起的碎发，得意了起来。书上说女孩子最注重细节，他这么贴心，林汤汤一定肯买他的帐。
“宋致和……”林汤汤不耐烦地深呼出一口气，撇了下嘴，摘掉了眼镜，“你以为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就能原谅你？”
宋致和不明就里，循着林汤汤望向远处的目光看去，一颗炙热的小心脏，刹那凉了半截。
林汤汤看着冲自己挥手的老爸老妈，欲哭无泪地把书包甩到了宋致和的怀里，不耐烦地喊一声：“都怪你！”
这下好了！她的一人行被宋致和搅和成了全家行，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
2
西北游结束后，林汤汤正式成了市三中的高一学生。
一想到再也不用听到宋致和咋咋呼呼地喊声，听到他逢人就介绍他们定好的娃娃亲，林汤汤觉得耳根十分清净。
她站在三中校门口的分班红榜前，颔着头满意地笑了笑，心下正庆幸，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进了她的耳朵，“汤汤！”
有人戳了戳林汤汤左边的肩膀，她下意识转过头，视线却习惯性朝地板望去。
“surprise！”宋致和蹲在地上，像只招财猫似冲她招了招手。这是他同她打招呼的惯用方式，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再也没上过他的当。
林汤汤斜瞄了一眼宋致和，拎起下巴，从嘴里慢腾腾吐出来两个字，“幼、稚！”
可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忽地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在这？”她不敢置信地将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
宋致和眨了眨眼，嘚瑟道：“我让我爸想办法转过来了呀！”
“转、转过来了？！”林汤汤惊呼。
“是啊，还和你一个班！”
中考前夕，林汤汤特意告诉宋致和自己要去一中。她本以为在最后一刻把志愿改成三中后，他就再也不会烦她了。
可宋叔叔的实力不容小觑，不过一句话，宋致和就继续成为了她的同班同学。欲哭无泪的林汤汤气恼地咬紧了下唇，心里阵阵哀嚎。
三中规定不同，报道第一天，就按成绩排好了所有的座位。林汤汤坐在靠窗第一排，同桌是出了名的化学大神——齐斐。
林汤汤记得他。那个戴着圆框眼镜，衬衣扣子规整扣到脖颈上，讲话带点胸腔共鸣，嗓音雄厚的瘦高男生。
初三那年，她参加过化学竞赛。紧张到攥着满是冷汗的手心，站在走廊里踌躇不安时，是齐斐淡然自若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很紧张？吃一块巧克力吧。”
那不过只是一句安慰，林汤汤却牢牢记在了心上。只是很显然，齐斐并不记得林汤汤。
“你好，我叫齐斐。”齐斐冲自己这个新同桌点头微笑，将书包挂在了靠背上。却不知他的礼貌，让林汤汤有那么一丁儿的失落。
她抿唇笑笑，默不作声地继续在书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耳边却冒出来齐斐的询问：“林汤汤？”
“你这名字有趣。”齐斐推了推镜框，转动的眼珠像是在告诉她——我正在头脑风暴。
“是淇水汤汤的意思？”他问。
林汤汤愣了，父母起名时，取的正是shangshang之音。这些年来被错认过无数次tangtang后，齐斐是第一个叫对她名字的外人。
她望着他，眼里有数不清的惊奇和雀跃。那是她前所未有过的心情，像是荣获至宝，有激动，也有不敢置信。
她曾在网上看到过一句话：“我有亿万万朵玫瑰，某年某月某日，我坐在园子里看书，路过的人纷纷想问我要一株玫瑰。唯独他经过，是问我看了什么书。”
这一刻，她心觉齐斐就是这样的存在。
毕竟她既没有园子里的玫瑰花，也没有捧着一本好书坐在门前，细细品读。齐斐只是无意经过，轻轻瞥了一眼，就准确无误地念出了她的名字——林汤汤（shangshang）。
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3
齐斐的存在，让林汤汤重新燃起了对高中生活的期待。
入校一月后，三中举行了一场跨年级的大型辩论赛，每班需出三名同学进行前几轮的淘汰赛。一班向来民主，无人毛遂自荐，选人参赛便用了抓阄的方式，齐斐是第一位抓到红纸的人。
“你不怕紧张说错吗？”面对林汤汤的提问，齐斐坦然一笑，摇了摇头，“不怕。你要参加吗？听说很有趣。”
说来奇怪，齐斐的询问飘进林汤汤耳朵时，竟变了声调，换了语气，变成了邀请。
就这样，她跟着齐斐，踏进了辩论赛的大队。
“成绩与品德，哪个更重要。”这是第一场的主题，齐斐和林汤汤是正方，主张成绩比品德重要。
奈何林汤汤是典型的死读书选手，准备了三天三夜的一辩资料，却没讲多少，就被反方压住了气势。
第一场就败阵，太丢面子了。齐斐是三辩，自由辩论环节，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
“作为学生，我们最大职责就是好好学习。”齐斐中气十足，憋红的脸看得出他此时此刻的兴奋。他咽了咽口水，准备进一步的唇枪舌战。
欲要开口，台下观赛的人群里，突然冒出来一声：“胡说八道！”
刹那，所有的人视线落在了台下那个愤慨激昂的男生身上。
“如果为了击败对手去做伤害别人的事，就算绝顶聪明，也不配为人！”
宋致和恶狠狠瞪着齐斐，一双眼像是要将他看穿看破那般。会场刹那寂静。感受到周围一致性的目光后，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尴尬地笑了笑，用手挠了挠后脑勺，“额……对不起，我看得太专注了……”
好在主持人救场能力一流，宋致和的插言被轻松带过，比赛继续。
没人看见齐斐神色突变，轻轻攥起了拳头。他瞟了一眼宋致和，咬紧了后槽牙。
大家都以为宋致和是看比赛入了迷，却不知他那番话别有用心。他望着台上的齐斐，神情凝重了几分。
比赛还是赢了。齐斐荣获最佳辩手的那一刻，台下无数掌声赫然响起。就像是忽然镀上了金衣，在林汤汤的眼里，他蓦然闪闪发亮。
知识渊博，言语逻辑缜密。在同龄人里，难得有他这样自信又不傲气的男生。
林汤汤面色绯红地瞅着齐斐退场的背影愣神，却被宋致和抓了个正着。他醋意满满地瘪嘴，从人群里探出脑袋，拦住了刚退下场的林汤汤。
“汤汤，你是想吃糖醋排骨，还是可乐鸡翅？”他用手拽了拽林汤汤校服衣角。
林汤汤飞了个白眼，“那两字念shangshang，谢谢。”
她急匆匆拨着挡住视线的人群，大步流星地朝着礼堂门外走去，想跟上齐斐的脚步，宋致和却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
“放手！”她回头瞪他。林汤汤的圆眼虽大，眼白却偏多。那一眼瞪得宋致和连忙松开她，可末了，还是没忍住小声嘟囔道，“你最近为什么喜欢跟着齐斐阿？”
林汤汤脑袋嗡地一声响了。她骤然停下脚步，气急败坏地望着宋致和：“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他了？”
喜欢？
宋致和嘴角微颤，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死的。这些日子，他见够了他们形影不离，一起做题。见够了他们嬉戏打闹，站在走廊里有说有笑。却也未想，今日随口一问，竟从林汤汤嘴里听到了喜欢二字。
“林汤汤！”他气急败坏，“你听清楚！我问的是为什么喜欢跟着他！”
林汤汤沉默了，耳根还未褪去的粉红色，对宋致和来说碍眼极了。
“我们是有娃娃亲的！”他抿着嘴朝她大喊，心中油然而生的烦躁促使他向林汤汤的方向走了两步。
头顶突如其来的压迫力让林汤汤心生躁意。她有些慌张地推开他，一字一顿道：“这是二十一世纪，过去的玩笑话就不要再提了！”
玩笑？宋致和青筋暴起，他咬牙“你知不知道齐斐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林汤汤气势汹汹地扳直了身子，打断他，“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口才比你好！”
她叫嚣，横眉冷眼的模样与儿时如出一撤。他望她，心头胀满的怒气，像是突然被扎破了的气球，漏了个一干二净。
“是不是你所有人都相信，就是不肯相信我？”宋致和压低了嗓音，太阳穴旁有青筋微微凸起。
林汤汤根本不想和他计较这些，她别过脑袋，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我谁都不信，我只信我自己。”
齐斐是不是好人，她判断了才算数。在此之前，轮不到任何人来吹耳边风。
4
宋致单方面和林汤汤宣布了冷战，因为齐斐。
在两家父母再一次约在一起聚餐的周末，林汤汤却莫名没了人影。
宋致前脚刚踏进林家，林叔叔就端着餐盘来了一句，“你没去做图书馆义工活动吗？”
宋致和这才知道，林汤汤骗林叔叔去参加学校安排的活动，一大早就出了门。只是他未想，自己跑去市图书馆时，会看见那样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