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女儿，老张的心里既内疚又甜蜜。为了生活，老张一年见不了几次女儿。都是自己的父母带她。但她真的很乖，小时候，老张还在老家的时候，有时候不开心，女儿就会用稚嫩的声音哼着儿歌给老张听。后来老张出去打工了，每次打电话都甜甜的喊他爸爸。等大一些了还帮忙照顾老人，给老人做饭，提醒老人吃药。其他孩子看到父母回家，总会吵着要这要那，女儿却总是一脸关心的问爸爸累不累啊，辛苦了。还给老张捶背，还自己给老张做饭。老张不忍心让女儿做饭。她却一脸轻松的说：“爸，你在外面受累了，坐着就好，我习惯了。”看着和锅台差不多高的女儿熟练的忙来忙去，老张内心五味杂陈。
今年过年的时候，女儿的班主任突然登门拜访，老张才知道原来女儿不仅很懂事，而且学习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班主任说老张的女儿是他教书几十年来看过的最有灵性又刻苦的，马上老张女儿就要小学毕业了，本来要去邻村的一个初中读书。但班主任觉得实在是太屈才了，农村学校的设施和师资都不如城里的，希望老张能带女儿去城里读初中。还说很多村里人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老张深有体会。所以过完年回来，老张便一直托人打听。有个同样农村来的同事就和他说，进不了城里特别好的初中，但可以去那种给农民工子女办的学校。虽然条件不如那些名校，但比农村的好多了。孩子一开始还不愿意来，舍不得自己的爷爷奶奶，爷爷奶奶知道老张是为孩子好，对她说他们有国家发的低保，老张每月还寄点钱回来，生活足够了。他们还说等她以后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再好好孝敬他们。孩子才答应下来。老张便安下心来，一心等着孩子过来。
一次，女儿竟然晕倒在房间里。老张着急着抱起女儿，连电梯都忘记坐，直接跑下了十二楼，拦了一辆出租车，就直接往医院赶，直到在医院挂号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双手还在抱着女儿。一时不知道怎么办，这时女儿呻吟了一声，慢慢醒转起来。他把女儿慢慢放在椅子上，自己去挂号缴费，慢慢的扶她去看了医生。又做了很多检查，老张看着女儿苍白的脸，内心绞痛难安。拿到检查结果，老张急急的问医生怎么样。医生越看越皱眉，说着什么血小板，什么急性，还说可能是白血病什么的。老张听得天都塌了，虽然他没多少文化，听不懂具体是什么，但他知道白血病，村里就有人是得白血病死的，据说治不好，只能等死。老张抓着医生的手，说：“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无论花多少钱都愿意。”医生叹了口气，说：“我们一定尽力。”
但女儿快来的时候，老张却又焦躁起来，他住在地下室，虽然地下室里面阴暗潮湿，墙上都是黑乎乎的，蟑螂老鼠横行，晚上经常有晚归的醉鬼在大吼大叫，虽然十分便宜，一个月才四百，一个人住还可以勉强忍受，但如果女儿过来，他既不忍心又不放心，女儿已经够辛苦可怜了，至少要让她有一个好一点的居住环境。
时光荏苒，过了大半年，老张女儿每天都在书桌上勤勤恳恳的写着作业，有一天，她神神秘秘的说要给老张一个惊喜。她从书包里慢慢抽出一张纸，摊开来一看，赫然是一张奖状，原来女儿参加学校作文竞赛获了一等奖。奖品是一个奖状和一支钢笔。老张笑的脸上的皱纹都开了花。他和女儿小心翼翼的把奖状贴在墙上。口中念了一阵，“张萌同学：在校作文竞赛中获得一等奖，特发此状以资奖励，育红初中。”老张和女儿对视了一下，开心的笑了。女儿突然爆发一阵猛烈的咳嗽，老张有点担心，自从住进来以后，老张的女儿就会时不时的咳嗽，老张关心的问她时，女儿说自己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老张觉得是女儿学习太累了，让她多休息。但好像咳嗽的越来越严重了。去医院看了看，也只是说发炎，开了一些药，吃了便好了几天，但后来又咳嗽了
过了几天，女儿过来了，老张请了假去接她，女儿又长高了，但还是那么瘦。老张有点心疼，要带她去饭店吃饭。老张女儿说自己来的时候吃了几个馒头，不饿。但她肚子却咕咕的叫了起来。老张一阵心酸，拉着她去饭店。女儿说不用了，爸爸在外面赚钱不容易，就在路边吃算了。老张拗不过女儿，就在路边的一个面摊吃了，看着女儿大口大口的吃面，老张心里暗想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过了几天，又是开学又是报到，老张和女儿忙的不可开交。一开始老张的女儿还不太适应城里的生活，尤其是她的普通话不算太标准，有点自卑，不太敢和别人说话。有时候回家也会闷闷不乐。老张就安慰她，和她说自己刚进城时的艰辛，老张女儿听着听着就落泪了。抱着老张说，以后一定好好努力，给爸爸一个幸福的生活。老张女儿开始主动和别人说话，不仅普通话越来越好，还认识了很多好朋友。一回家就开心的和老张说学校里发生的趣事。老张总是静静的听着，看着讲的眉飞色舞的女儿，他感到很欣慰。
一天，老张走在路上，一个年轻人正在散发传单，老张略微看了一下，原来是优佳公司的传单。优佳公司是城里最大的出租房公司。传单上面说“给你一个温馨的家”，老张看了一下，上面的装修很不错，而且还有智能锁，可以保证安全。就是租金略微贵了一些，小小的房间一个月租金都要一千多。但床单上面说现在正在搞活动，一个月可以减免五十元。老张有点心动，觉得可以去看看。
老张最近有点奇怪。平时不苟言笑的他现在总是笑呵呵的，有时还会哼几段小曲。他的同事老王问他：“你咋地了？中彩票了还是傻啦？”老张笑着说：“屁啊，我女儿要过来了。”老王说真不容易啊。老张也感慨的点点头。确实挺不容易的。老张出生在农村，没读过多少书，家里也穷，快三十了才好不容易娶了一个老婆，结果没几年就死了，只留下一个年幼的女孩。老张没有办法，只好三十多岁了还独自来到遥远冷漠的大城市打工，又没有技术，只好干一些别人不愿意干的苦活累活，他做过洗碗工，当过服务员，还干了一段时间的搬运工。到处颠沛流离，不知道尝尽几分人间艰辛，流了多少血和泪。后来一个老乡介绍，老张当了一个保安，虽然一个月只有三四千工资。但老张成天吃着寡淡的馒头，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硬是每月从牙缝里攒下两千元寄回老家。因为老家里有他年迈的父母和他最爱的女儿。
吃完饭，老张拎着一部分行李带女儿去新租的房间，另一部分行李女儿非要自己拿着。等他们到了房间，女儿一阵惊呼，摸摸这里，看看那里，满心欢喜。女儿指着靠在墙角的桌子撒娇着说：“爸爸，把这个当我的书桌吧。”老张连连点头，看来女儿很满意。他也开心的笑了。
女儿开始在医院住院治疗，老张也频繁请假去医院，公司领导和同事都知道老张的情况，也组织了捐款，年轻些的同事也帮忙分担工作。老张的父母也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还有些热心人让老张在网上筹款也筹了一些。只是女儿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刚开始是女儿还担心不去学校，赶不上进度，后来日渐虚弱，只能在床上躺着喘气了。老张看着原本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女儿脸色煞白，骨瘦如柴的躺在病床上，就忍不住流泪。他只是想和女儿普普通通，快快乐乐的活下去，到底做错了什么？老天要如此对他？女儿看到老张流泪，虚弱的说“爸爸别哭，我一定安心打针吃药，听医生的话。”老张心情更是沉重，只好走出去，大厅的电视上正放着新闻，说优佳公司甲醛超标，罹患白血病。老张不懂甲什么泉，但他把白血病三个字听得明明白白。原来就是优佳公司搞的鬼。他内心一阵无名火起，他急急的找到优佳公司的员工，要他们给个解释，他们百般抵赖，还威胁要报警。老张气呼呼的赶回医院，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自称是热心人士，愿意给他们十万治病。一开始老张还很感激，结果那个人后来说不要再找优佳公司的麻烦，也不准说出去。老张才知道原来是优佳公司的人，老张骂道去你妈的，给你十万，让你女儿得白血病，你愿意么？那个人沉默了，把电话挂了。在住院期间，优佳公司从没有来过一次。
老张开始到处看出租的房子，但十分不理想，好的房子要么就太贵，便宜的要么是那种好几十年的老房子，里面好像从来没有打扫过，污渍和霉菌布满地面和墙，发出难闻的臭味。尤其是厕所，污水横流。要么根本就没什么装修，有一个还是毛坯房，跟老张说你自己简单装修下就可以住了，老张哪有钱去装修。老张既要上班又要去看房子，也是累的够呛。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张女儿拿到的荣誉越来越多，但却日渐消瘦，没有原来的青春活力，感觉病恹恹的。老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不知道怎么办。只好买了很多鱼和肉，笨拙的做给女儿吃。女儿还是弱不禁风。
租好之后，老张开始收拾地下室里的一些东西，准备搬家，也没什么好搬得，老张就把一个回老家同事临走前给他的一张折叠床带了过去。又打扫了一下，心里有点激动，敞亮的房间，漂亮的墙纸，干净的木地板，洁白的家具，甚至还有一个空调。老张从来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他很满意，就是好像房间里隐约有些味道，待久了眼睛有点痛，他觉得是他最近太累了，也就没有在意。
老张麻木的回到出租房，坐在钢丝床上，泪水沿着指缝落下。这里曾是希望之地，如今却变成痛苦之所。老张猛的站起来，大步走向窗户，回头望了一眼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奖状，闭着眼睛从十二楼跳了下去。随着嘭的一声巨响，楼下扬起一阵微弱的灰尘，老张会和他的妻子和女儿在天堂相聚吧。希望天堂没有甲醛，更没有黑心商人。
等老张放假的时候，他去看了一看女儿要去的初中附近的优佳房子，看中了一套十几平方米的，一个月要一千二左右。虽然有点贵，但房间里装修的确实不错，附带了一些常用的家具，厕所也很干净，还有一个小厨房可以做饭。优佳员工还说这是刚装修好的，这是首次出租呢。老张想想可爱的女儿咬咬牙租下来了。
他日夜陪着自己的女儿，女儿有时疼的死去活来，但又不想让老张担心，只是自己小声的哼哼。还总说自己没事，让老张放心。还哼着小时候的儿歌来让老张开心。听着女儿虚弱的歌声，老张没忍住哭了。虽然医生尽力抢救，女儿还是不幸的走了，走之前还和老张说“爸，不要伤心，下辈子还做你的女儿。”老张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小小的手由温暖变得冰冷，说不出一句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