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劳山精神病院的一天

2018-06-23 12:42:10 作者:韩宇良

1

妻子的意外离世似乎对王进喜医生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每天早上8:00时分,王进喜就开始随同他的医生同事们一起进病房探视病人,这是医院里每天的例行公事,病人们把自己的主治医生围成一圈,纷纷讲述自己的病情,医生们从简单的问答中了解每个病人的病情,并酌情考虑是否应该加药或减轻用药。说起来,精神病这个病从治疗的角度来讲跟感冒打喷嚏没什么不同,都是吃药加疗养,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治疗手段,只是针对不同的精神病患者,医生会使用不同的精神病类药物进行治疗,可以说,每个病人的用药都是有区别的。

这天也是,王进喜一上班,在办公室忙活好一些闲散工作,跟着别的医生一起,去向关病人的活动室。病人们起床很早,清晨5:30病人们就都起床了,然后在宿舍间排队,等到6:00时分值班的护士就会把病人放到活动室里,此间病人可以在活动室里看电视,做一些简单的活动,等到6:30左右,活动室里开始放饭,每天的早餐一律是一碗淡粥加一个馒头,谁都没有多的。吃早饭的时候,护士和护理会全程看护,独怕哪个病人不吃早饭惹是生非。如果一切无恙,那吃了早饭后,病人们就会一直呆在活动室里了,不再被转移到别的地方。除了宿舍病房,一间两百来平米的活动室,就是病人们在劳山精神病院里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谁也没有特权离开,谁也无法例外。

王进喜和同事们进了活动室,经他主治的病人一看到他,就纷拥着跑上来,像众人拜佛一样,王进喜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王进喜就例行公事,照往常一样问病人晚上有没有睡好啊,药吃了感觉怎么样啊等问题。有的病人这时候会问到自己的家人,因为被关在医院里的时间过长,难免不想家不想念亲人的,这时候王进喜就会回答说“等会回去我打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来医院看你。”问的病人得到了满意的大夫,就悻悻地走开了。

病人通常都是比较好哄的,因为进了医院,病人们会不自然地听信医生说的话,哪怕是错的假的,病人们往往在第一时间是无法分辨出来的。可以这么说,在精神病院里,医生的话高过一切。

正在王进喜解答周围病人们问题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了吵闹声,一个病人拿着电视机的遥控器,另一个病人要换台看,但是不让,于是两个人正常纠缠在了一起。

王进喜推开围绕在他身边的病人,呵斥道:“赖青川,把遥控器给他!”

“不行,这个台好看,就看这个台。”赖青川说。

因为争吵声大,护理们也都赶了过来,试图从赖青川手中抢走遥控器,可赖青川命硬,死拽着不放手。

“你不听话了是不是,不听话把你绑起来。”王进喜说。

其他病人看到争闹,都静静地围成一圈站在活动室里看着他们,没有人上前,也没有人阻拦。

“来,把绑绳拿过来。”王进喜看赖青川死命不从,就下了决心要给他尝点味道

“不行,别的病人要看电视你们都依着,为什么我要看喜欢的电视你们就这样对我。”三四个医护人员拉扯着赖青川,赖青川却只能这样无力地为自己辩护。

“别多废话,电视是医院里的,医生说给谁看就给谁看,我看你是皮发痒了,这么大清早的又要我给你苦头吃。”

在等绑绳拿来的时候,医生和医护人员们齐齐把赖青川压在身下,使他动弹不得。赖青川一边喊着疼,一边不断地向医生求饶,但似乎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医生们一旦下了令,是很少有改变主意的时候的。

最后,赖青川被几个医护人员绑手绑脚地绑在了长椅上。

赖青川挣扎着高喊“放开我,放开我!”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先绑他几个小时,”王进喜说,“等他安静了再放了他。”

这是医院里对搞事情不听话的病人采用的通常惩罚手段。这样子一来,搞事的病患无法活动,不能随心所欲,也就避免了会带来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暂时限制闹事病人的自由,对谁来说都不是件坏事。

赖青川被绑上后,看热闹的病友们也都纷纷作了鸟兽散,大家都自顾自忙去了。王进喜和同事们关照了几句自己的病人后,打开活动室的门,一一走回了办公室。似乎是由于妻子离世而产生的悲愤,让刚才的王进喜勇猛地挺出了身,捉拿了赖青川。在路上,王医生的徒弟——见习医生良医生凑过来问,用不用给赖青川加大用药。王进喜考虑了一会儿说不用,等观察一阵子,他要是再闹事就加大用药。

回到办公室,王进喜整了整桌上的文件资料,随后换了套衣服,为等会儿到门诊坐诊做着准备。

王进喜所在的劳山精神病院位于郊区僻静的地方,离市中心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整个医院不算大,医院里设有住院区,高级疗养区,篮球场,食堂后厨区,行政区,住院区总共四层楼,三个病区,两个男病区,一个女病区。而医院进门,就是门诊处,每天接待来看病的病人家属,和收治精神病患。王进喜在医院里干了二十多年,每天的行医安排就是这样,先视察住院部的病人,然后到门诊坐诊,若没有特殊情况,他是不会再去住院部的。住院部里有专门的护士护理看护,他在办公室里做自己的事,只有活动室里的病人找他,他才会去。

王进喜到门诊时,门诊里来了不少人,大家都赶早候在门诊,等着看病拿药。

王进喜的一个特殊病患也来了,说她特殊,不光因为她是个女孩子,患病年纪小,刚读高三,而且因为她的母亲极力反对用药物进行治疗。但,不用药物怎么能治好病呢?所以她和她母亲也是没有办法,将就着在王进喜这里看病。王进喜跟他们说,都一样,去大城市看这个病也是吃药治疗,同样的药,去趟大城市医院又远又贵,还不如在劳山治。一样的疗效,钱还花得少。

王进喜的这位特殊病患这次来,是因为她母亲说快要高考了,能不能中断吃药或减少用药量,等高考过了再回复用药。王进喜想了想说,可以减少用药量,并说这样对月经也有好处,但不建议中断用药。精神类疾病的治理是个长期过程,中断用药极易产生疾病反弹。

女孩子的母亲听后没有办法,拿着医保卡出了门诊室,到旁边的配药处配了些药。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年纪就患上了这个病,她作为母亲也是有苦说不出——孩子在学校里的学习受了影响不说,每天中午要按时服药,自己孩子只能偷偷摸摸地服,生怕别的学生看见了,揭穿了自己的病史,进而被同学们嘲笑和数落,带来不好的影响。

但王进喜这里也是没有办法,作为医生,他能做得就是医生该做得,在医院里住院,医生可以强制病人服药,到了外面,医生开了药了,服不服就看病人们的自觉。王进喜尽到了自己看病开药的义务和职责,已经是尽了本分。

在门诊看病的时候,王进喜觉得自己心情有些沉重,心绪不宁无法集中注意力——这可能是妻子的离世带给他的影响吧,他这么想。

2

跟王进喜一个医院的于文佳护士一直以来都暗暗喜欢着王进喜。她觉得王进喜成熟稳重,勇于担当,很有男人味,但因为年纪相差悬殊,于文佳一直以来也只能暗地里对王进喜产生好感,而没有让任何别的人知道。

于文佳护士专业毕业后就被分到了劳山医院。在其他传统医院,护士只要照看病人即可,而在劳山医院,护士要照看的却是他们的祖宗——这就是精神病院和传统医院的区别。任何人都预测不到哪个病人什么时候会发病,也不知道哪个病人什么时候会搞出些什么事来,一切都要求医生护士们提高十二分警惕。当早晨8:00医生们巡视完病人走后,这工作就落到了护士护理们的头上了。

这次的医生巡视完后,于文佳看着绑在长椅上的赖青川,对赖青川说:“赖青川,现在尝到苦头了吧?这苦头都是你自己找的。”

赖青川却置若罔闻,依旧为自己辩解:“我没有错,为什么要绑我!”

“谁让你不把遥控器给别人的?你自己霸着遥控器还说没错。”于文佳一边拍打着赖青川,一边埋怨他,“听话点,过两个钟头就把你放了,不听话,今天午饭你都别想吃。”

赖青川还想辩解点什么,可他有过被绑的经历,也就消停了下来,听任别人的摆布。他觉得于文佳说的也在理,再吵下去真的会连饭都不给吃。

这时的活动室里一片安宁,大家围挤在一个房间里做着各自的事。一些男护理跟着一些老病友在一起打牌聊天(这是被允许的),病人们为了讨好男护理,也只能在牌场上聊天时拉拢彼此的关系。其实,精神病人在不发病的时候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都是思维正常,言谈清晰的人。精神病人不发病,也不会严重到关到医院里来进行治疗。常人对精神病院往往有些误解,认为里面关的都是疯子,成疯成魔的人,其实不然,真正精神病院里的病人,只要他被控制住了病情,你问他话,他就会一五一十地答你什么,没准,你们还能聊上半天——一点都不开玩笑。

于文佳看活动室里回复了往日的秩序,也就放下了戒备,跟旁边一个叫许美静的护士一起坐着闲聊起来。许美静问于文佳昨天晚上怎么没跟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很多护士都去了。于文佳说家里有事,一时走不开,然后就听许美静一个人在那夸昨天的电影有多么多么好看。

于文佳说:“别提电影了,昨天吃饭我妈说了,今年年底前不领个男朋友回家就不让进家门,我现在为这事犯愁着呢。”

许美静说:“这有啥好愁的,你看我,我也是单身一人,要找对象还不容易,上个网,征个婚就什么都结了。”

于文佳说:“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要找到称心如意的不比登天难?”

许美静说:“姑奶奶,知足吧,找个大体合适的就行啦,你真当电影里哪,什么都给你来个高富帅,还带每礼拜给你送花,请你吃大餐的,别做梦了。那些浪漫没用,婚姻不是靠爱情来维系的,光有爱情维系不了一辈子的婚姻。普通人的婚姻不了将就。”

于文佳说:“我也不指望高富帅什么的,就给我来个顺眼,又能看对眼的人就行了。”

许美静说:“你别空谈愿望,你要付诸行动,做起来才是真的。”

于文佳说:“行,我过几天就去网上发征婚帖子,看看能不能钓到金龟婿。”

许美静说:“网上的都不靠谱,玩的多,你要找,就认认真真地去中介所找,那里靠谱的多。”

两人正说间,到了病人的早操时间,活动室里三四十号病人一字排开,排着队走出了活动室的门。做操时间是大多数病人在精神病院里最喜欢的一个时间段,因为医院里管得不是特别严,你可以选择做操,也可以不做,自顾自溜达放风,都没人来管你。

做操是在活动室外面的篮球场里,整个医院三个病区的人一齐下来,乌怏怏一大堆人。一些年纪大的老病号这时候就会选择不做操,或站或坐在篮球场旁边抽烟解闷。精神病人是一帮需要心理疏导的病人,但院方往往没有足够的人力来开展疏导工作,所以病人们就通常用抽烟来排解内心的压抑。有的病人要是没了烟,往往会比没了命还严重,所以医院不限制抽烟,但出于有效控烟起见,作了半天只能发十根烟的规定。

于文佳和许美静两人横插着手,监督着病人出活动室。一群人出了活动室,就像鸟出了笼一样获得了新鲜和自由,跑到篮球场上一下子没了队形,大家慵懒成性。直到广播里音乐声响起,有人喊“做操了做操了”,大家才又重新聚首过来。

于文佳和许美静两人兴致未减,还就刚才的话题聊着,未曾察觉有病患乘大家做操之际,跑到一边拣起篮球玩了起来。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赵护理朝那个病患跑过去,想夺走他手里的球。旁边其他男护士也纷纷跑了过去。

“让你做操你玩什么球!”众人纷纷责怪那个病患,那病患看人多,甩下球就在医院里围着篮球场的铁丝网跑了起来,任随人们在他身后追逐。

“他发病了,快把他绑到病房里去。”赵护理说。

经过众人的围堵,发病的病人才被抓到,随后被押送到了病房,安全起见,护士们用绳子将他的手脚绑在了床上。这时候王进喜医生闻讯赶来,看病人反应强烈,就建议先给他打枚安眠针,控制住他的情绪,等病人一觉醒来再说,要是情况不好转就再想别的办法。

于文佳站在王进喜的旁边,料理着发病的病人,全程一言不发。

好不容易稳定住了病患,护士护理们都大出一口长气。像这样病人突然发病的情况在医院里经常会发生,很多人知道精神病的种类,但未必知道精神病到底是什么,是怎样引起的,这一点在医学上还未有定论,有时候也只能用“着魔了”“出鬼了”这样的字眼来进行形容。人们想一探究竟,但精神病一直蒙着一层薄纱。

早操过后,病人们在篮球场里闲逛聊天,由于医院的三个病区的病人都下来做早操了,所以很容易就能碰上以前一个病区的病友,老病友碰见了就很容易无话不谈。所以说这是一天时间里病人们最快活的时候,没有了活动室里封闭的压抑,没有了宿舍病房里一样的憋屈,病人们可以敞开了呼吸,久久地仰望天空,晒太阳,闲逛散心。而年轻点二十来岁的病人,就会在这时候打篮球,做运动,这给缺乏活力的医院增色不少。人们往往觉得精神病人是铐在位子上的,躺在病房里的,其实不然,精神病患者也有他们的世界,他们的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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