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1
四川省美姑大凉山的西麓上，银装素裹，万物祥和，辛劳一年的土地，也懒倦的披上了一层雪被。
余晖披洒在白雪之上，反映出波光，给这个本就十分空旷的空间，增加了些许的肃穆和壮丽。
忽然短崖边的土地抖了抖，片片积雪滑落，露出下面一块儿旧的发黑的蓑席。
一个矮小的身影忽然像支利箭一般，从蓑席下窜了出去，小腿用力一蹬，扑倒擒住了被陷阱捉住的灰兔。
灰兔身形干瘦，毛色黯淡，惊慌的扑哧着自己的双腿，却不料被小达梅双手死死的钳着。
小达梅呲着牙，一只手用尽力气抓住它的后腿，另一只手忙从雪地中摸索出一块儿石头，毫不犹豫的向灰兔的头上一下下砸去。
灰兔扑腾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小达梅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她目光看向垂死的灰兔，目光中露出愧疚和怜悯，若在平时，她是万狠不下心来伤害这些大自然的朋友，这些都曾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可无奈年关将近，家里太穷了，一点儿肉食都没有，如果爸爸妈妈回来，大年夜吃不到肉，会不开心的吧。
她学着奶奶超度时的模样，双手作揖，嘴里胡乱叨咕了一番，算是为这小家伙超度了。
望着渐渐矮落的夕阳，她啊呀一声，忙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把兔子腿用麻绳绑紧，抓起蓑席，拖拽着向山下飞奔而去。
她十分担心家中的爷爷奶奶，两人都有病疾在身，她不在家，两人连下床都困难。
若不是再过一周就过新年了，必须抓紧时间捉些兔子肉，不然万万不忍心把两人单独留在家中的。
她对这里太熟悉了，这里是她的乐园，她已经忘记自己在同一条路上奔跑过多少次了。余辉映把她的身影照在大地上，像极了一个灵动的小仙女。
行至山沿时，脚下便是她生活的村庄，她习惯性的眺望的村口，忽见一辆摩托车载着巨大的包裹驶进村口，她的心忽然像被揪了一下，无限的期许着。
可车终究还是离她家愈来愈远，她失落的扭开头，想着不知又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幸运，迎回了自己的父母，和他们的礼物。
她时长在这里眺望，不但是期盼着见到父母的身影，同时也羡慕的看着那些走在上学路上的孩子。她十分渴望上学，能同同龄的小伙伴一起嬉戏玩耍，但她不能，生活早早就压在这个年幼孩子的脊背上，爷爷奶奶离不开她。
她没有哭，又或是泪早就哭干了，小小年纪早早就学会了安慰自己。
小达美望了望刺眼的夕阳，忽然笑了笑，又开始蹦蹦跳跳的向山下跑去。
2
小达梅全名叫苏干达梅，达梅在彝族话中是太阳女神的名字，爷爷希望她能永远阳光快乐。
小达梅的家乡是劳务输出的大乡，达梅的父母和村里许多的父母一样，都远漂大城市打工，与其他父母不同的是，达梅的爸爸妈妈自她出生九年来，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她问奶奶为什么过年只有她的爸爸妈妈不回来，奶奶只是搪塞道，他们是要一次性把钱都挣完，这样以后就永远不会跟小达梅分开了，他想多多了解有关爸爸妈妈的事，奶奶每次却都是长叹一声，不做回答。
这理由任谁看来都有些牵强，但小达梅从未怀疑过，或许这已经成为她唯一的寄托和希望了。
下了两道坡，看见一落不大的村寨，今年天传统小年夜，再过一周就是农历新年，此时家家都在忙碌的准备年货，孩子们都坐在门槛上翘首以盼，期盼着爸爸妈妈给她们带来漂亮的衣服和玩具。
小达梅有些羡慕，却没有过多的时间跟她们一样坐在门槛上发呆，她穿过村道，跟那些妇女婆婆们打着招呼，急匆匆的往家里赶。
她家里是一宅老久的毛坯房，还是她父母结婚时翻新盖过的，当时还算是漂亮，不过现在却显得有些破旧和惨淡了。
屋里的炉火已经快熄灭了，整个屋子像陷进一个冰川的大冰窖，达梅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她急忙跑向里屋，床上的爷爷依旧瘫倒着，奶奶则覆在他身上为他取暖。
爷爷患有脑梗，早几年还能下床走动，今年大病一场，瘫在床上了。家里没有劳动力，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村里的贫困低保，余下只靠小达梅挖野菜，稍稍贴补一二。
家里多是奶奶在操劳，但由于常年劳累，奶奶得了很严重的腰椎病和老寒腿，天一凉就下不了床，家里的大事小事就全落在这个九岁的小女孩儿身上。
达梅喊了他们两声，见爷爷动了动，奶奶忙把她叫来，原来电热毯忽然不热了，两位老人硬生生在这寒屋里冻了几时。
电热毯因为过于老旧，寿命已经尽大限度的用光了，小达梅在手中拨弄了几下，心中期望着它赶快好起来，不知不觉竟急出了眼泪。奶奶笑着安慰她没事，叫她先去弄个火盆来，，一直忙活了近半个小时，屋子才稍稍暖和些，小达梅的情绪才稍稍见晴。
她把兔子在爷爷奶奶面前炫耀了一番，又紧锣密鼓的准备起他们的年货，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可准备的，家里实在太穷了，但是还是要准备些肉菜的。
她把兔子拎到了隔壁陈大叔家，叫他帮忙剥皮，陈大叔一家是外来汉族，一家人都朴实善良，大婶还不忘帮她把内脏分开，切好。
支锅生火，先烧上一大锅开水，她把刚才的暖宝解开放水，用清水把大肠洗净，内侧外翻，用提前调好的淡盐卤水反复浇灌，腌制一小会儿，这时把兔子肉块儿的一些硬骨头剔掉，在锅里放上花椒大料干辣椒和少许酱醋盐，待水将沸的时候，把肉块放进里面烹煮，不时用勺子搅动。
不多时，淡淡的肉香搅动着配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屋里，小达梅馋的吞了吞口水。
肉只煮到三四分熟，待颜色由血腥色微微转嫩粉。
尽数捞出来放在净水中静凉，把刚才的猪大肠拿出来回翻，一头让奶奶帮忙缝合，足有三条。
此时肉肠里已经包裹了这个雪原大川里大部分的味道儿，再向里面放些八角胡椒干辣椒面和少许的老醋，然后将剔骨好的肥瘦肉塞进去，待一小段儿都塞的差不多了，再转而去塞另一段儿。
到头来，小达梅发现，才足有一个多一点，有些太少了，她这几天还要再往山上碰碰运气。
把做好的大肠另一头用肠片密封好，再让奶奶将头缝合，用麻绳四下绑解框好，爬上梯子夹在火架上拴好，到此就算是大功告成了，这就是彝族非常有名的一道美食包腊。
只需要让它被火慢慢熏干，再通风等上一段时间就可以食用啦。
小达梅站在下面向上仰视，包腊悬挂在星斗间，特别像一颗巨大的星星，若是她有机会上学的话，会学到他们都叫它行星，又像个胎宝，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生命。
她馋的舔了舔嘴唇，她吃过一次包腊，是村上那吉姐姐新婚，送了他们些，煲汤喝，汤味儿十分的浓郁鲜香，浓白如奶，又带着些咸辣，十分下食爽口，汤喝足了再划开吃肉，肉已经在数个月的沉淀下变得醇香，肥美，带着辣味儿，咬上去渗出肉中积攒的各味儿油汁，在嘴中搅动着你得味蕾，也正是因为这些油汁的存在，使得肉块儿整个感觉很新鲜，咬上去绝没有觉得肉味儿柴乏，反倒很嫩。
小达梅抹了抹口水，把自己从美味儿的回忆中拉醒，她现在仍没有时间幻想，天已经黑了，她还要赶紧做晚饭。
她留了两块儿肉给爷爷奶奶，刷好铁锅，熟练的往里面倒上少许菜油，放上佐料炝锅，同时还要淘好米，用另一口炉壶煮上米粥，爷爷现在吃不了太硬的，只能吃些流食。
小达梅趁着出锅的时候直了直腰板，歇口气，她有些累，却又不得不去做。
正当此时，奶奶忽然哀嚎一声，她疾跑进屋，发现奶奶正抱着爷爷的身体哭泣着。
3
小达梅有些恍惚，奶奶把她揽在床上哭泣着，屋中挤满了从山外回来的成年人们，他们互相交谈着外面的新趣事，爷爷冰凉的尸体停在一旁。
没人能联系上她的父母，村里人可怜她们一家如今只剩下一位老妪和小姑娘，出物出力，举行着这场简陋的葬礼。
—游子—
1
距四川千里外的首都北京，皮小欧按照手机上的信息重新对证着汇款单上的地址:“四川省美姑县觉洛乡一塔村xx组苏干达梅收”。
走出邮政大厅的时候，皮小欧才稍稍有些如释重负，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好像即将要覆下一场大雪。
资助捐款本该是件令人愉悦的事，小欧此刻却一点儿开心不起来，她望着车行车往的高架桥，叹了口气。踏着自行车，顺着“赶潮”的人流在大楼大厦的间隙中远去。
她后座的纸箱里是她放在单位的私人物品，她被辞退了，原因是工作能力不强，其实上司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也十分不忍，大家都非常喜欢这个天真善良、说话温柔，做事却有些笨笨的姑娘。但企业公司就是这样，每个岗位都十分讲究效率，你赶不上大节奏，长期掉队的结果就是会被淘汰。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她骑车回了海淀区一个人的租房，当她开门转动门锁发出“哐”的一声机械声响的时候，险些哭出来。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算是稳定下来了，能独立生活和工作了，现在却好像当头一棒，一切努力又都白费了。
小欧把纸箱藏进了床底，似乎看不见就忘却了这件悲伤的事，她仰躺在床上心中五味杂陈，有心酸，有委屈，也有埋怨和不甘。
这时她的暹罗猫“皮皮”不知从哪钻了出来，似乎是晒够了太阳，跳到她身上，又懒洋洋的卧睡着，它总喜欢在她不在的时候自己蜷在阳光下。
小欧想起自己还有它陪，心中荡起一丝慰藉，可憋着的眼泪却不听话的决堤而下，她抿着嘴却还是小声呜咽着。皮皮闻声仰起头看着她，把蜷缩的手脚舒展开了，似乎是想要抱她。
小欧摸了摸它的头哽咽的说道：“傻皮皮，以后可能都买不起猫粮给你啦！”皮皮听不懂，使劲儿的拿头蹭着她的衣服。
她心情渐渐平复，拿起手机，上面都是以前的同事发来的安慰消息和节日祝福，小欧一一回复，最后停在妈妈的号码上犹豫着，她想给妈妈打个电话，可最后还是打消了。
刚来北京工作的时候，远离了父母，她的生活忙碌的同时也是一团糟，她每天都会跟妈妈聊天抱怨，妈妈也总是每天急着问这问那，觉得她还是一个需要照顾的孩子。
有一天她很随意的哭诉现在的生活，埋怨上司的不尽人意，她也确定哪只是随便说说，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妈妈就请了假飞来看她，看着她乱成一团的家里“哎呦”一声。
一个月后，妈妈不得不要返回江苏南京老家，哪里还有一个老爸和一大堆麻烦事等她，她推掉一切，把小欧这个月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
临行前，妈妈把小欧抻到近前，小声说道:“囡囡，跟我回家吧？我跟老皮有钱能养你，咱别再这儿吃苦啦！”
小欧惊愕的抬头看她，妈妈神色凄然，本就强势有神的眼中，此时带着哀求和担忧。
皮小欧心中感到一阵触动，她的喉咙滚动了几下，想努力挤出几个字，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她谎称还有工作，就逃也似的奔出了机场。
眼泪一刻也挺不住的流淌了出来。
皮小欧从前真的喜欢哭，可能从小就在所有人的疼爱中长大，没吃过太多苦，哭泣就能让她得到所有想要的，以至长大懂事了，仍然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会忍不住痛哭。
能让小欧不在溺爱中畸形成长要得益于父亲皮君，父亲是一家杂志的责任主编，工作严谨认真的他，对家庭的教育也是细腻温柔。
期初也是他提议让小欧到社会上历练一下，这个提议刚提出就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母亲经营一家电子信息的小公司，对小欧的溺爱也是最严重的，她一直处处维护，小心保护着自己的女儿，使得小欧大学毕业两年，独立生活依然很糟。
长年受父亲开阔思想影响的皮小欧也一直渴望改变，父女好不容易说服了妈妈，妥协的条件就是小欧要每天汇报自己的状态。
她真的有些沉溺在母亲为她营造的天堂，最困难的几天也打起了退堂鼓。但在看到妈妈眼神的那一刻，她有些恍惚，那眼神满是不舍和担忧，有对她生活的担忧也有对她未来的担忧，她真的老了。
她想起离开家之前，父亲拍着她肩膀对她说的话:“欧欧，出门在外万事小心，社会要比老爸跟你讲的复杂一百倍不止，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爸爸妈妈。
家永远是你的避风港，如果觉得困难、觉得累了就回来，爸爸妈妈能养你一辈子。但这个世界真的值得你自己去看看。”
她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在微博上看到的网友的提问:“一个人在大城市工作是什么感受？”
下面的评论一度让她嗤之以鼻，这也太矫情，太做作了，什么报喜不报忧，难道有不开心的事不应该找爸爸妈妈说嘛？哪有那么尖酸，现在想来，真的是自己太傻了。
2
时间已至傍晚，她把皮皮丢到床上，皮皮懒洋洋的瞄了她一眼，跃身跳到工作桌上继续睡觉去了。
小欧洗了洗哭花的妆，生活再糟，仍需要生活，哭过之后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她来到厨房，今天是小年夜，打算给自己捏一顿饺子。厨房的桌面十分乱，本来不会做饭的小欧自母亲离开以后就努力学习做饭，可结果到目前为止是一顿糟。
电饭锅里干瘪瘪的贴着她的“皮蛋瘦肉粥”，煮粥时放的水太少，又忘记了煮粥的时间，瘦肉和皮蛋切的都是大一块儿小一块儿，本以为十分简单的一道早餐粥，结果做成了这个模样。
她拍了拍头，有些哭笑不得。往电饭锅里倒了些水泡着，拿出面板和不锈钢盆，倒出少许面粉。正在这时，她放在屋里的手机响了，是妈妈的视频通话，她眼角有些发酸，把手机摆到厨房的桌角，故意把头发垂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是老皮的老花镜和一双布满皱纹却又精神奕奕的眼睛。
“欧欧......最近还好嘛？”爸爸似乎有些紧张，一时不知道话头从何开始。
皮小欧低头倒水，抿着嘴嗯了一声，妈妈好像特别急，啧了一声，把爸爸挤出了镜头。
“囡囡，有没有买回家的票啊？记得提前买，春运的票太难抢了呀！”
“今天是小年夜，有没有准备汤圆啊？今天一定要吃汤圆，团团圆圆！”
“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啊？都...没有给妈妈打电话，消息也很少回，妈妈还挺担心你，又怕打扰你工作....”
皮一妈妈一连串的问题问的一诺有些懵，但是仍然能从其中听出妈妈深深的思念，她一个一个问题的回复道:“嗯，已经买到了。
"哈哈哈，到了北方，我也打算入乡随俗，小年夜自己包饺子吃，你看，我在和面呢！”她沾满面粉的手伸出两根手指捏着屏幕展示了一番。
“哎呦我的小祖宗呀，还会包饺子啦？“
“多放点儿水，用点劲揉，不然面都硬了”
“你看看你擀的面皮，一面大一面小，一面薄一面厚的！”
“这样捏，来你看我手，这样捏住再拿指肚一挤就好了，你那样捏根本粘不住，煮的时候全都露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