蜚疫

2020-02-10 19:59:33

志异

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

——《山海经》

大楚历两百四十三年,第七任楚帝项魃昏庸残暴,致使天下操戈,各地战乱不止,终日惶惶,民不聊生。

大楚历两百四十五年,天星宫夜观星象,见有荧惑守心之象,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遂夜禀魃帝,魃大怒,斩星官,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

大楚历两百六十年七月,坠星之处起疫患,疫雾氤氲不散,久而久之,遍布楚地,疫患所至,水竭草枯,流民无数。

是夜,天际灰暗,寂寥的天空中不见一点星辰,地下却有一丝红光闪烁,倒映出一大一小两个深邃的影子。

“所以……”少年故意拖长尾音,而后低声试探地说道,“咱们这次是,秘密行动?”

“嗯?”身着破旧道服的老道士瞥了身旁的道服少年一眼,随后捋了捋自己杂乱的白须,“非也,非也。”

“咱们这叫,”老道士瞄了瞄身侧,低声道,“微服……”

“啊?”

“咳咳,”老道士捂住嘴轻咳了两声,而后微微挺直有些驼背的腰脊,正色道,“公命。”

“可魃帝根本没有下命寻找蜚目!”小道士辩解道。

“轻言,为师平日教你的还不够吗?”老道士语重心长地说道。

“替帝……”

“替帝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还未等老道士说完,被唤作轻言的小道士就接着说道。

“哎…孺子可教也。”

“可是平时你白拿俸禄,坐享天下第一大观——清平观,掌教真人的美誉。”

“出入那花月楼……”

“呔,小儿切不可胡言!”

老道士一扫拂尘,捂了轻言一嘴的白毛,随后悄然观察四周,这才小声道:“哎呀,你又如何懂得为师的苦心?”

“自魃帝继位以来,向来是近女色,信佞臣。”

“道教势微,青黄不接。到了为师这一辈,偌大一个清平观,更是只剩为师与你二人。”

“如今天下战火不休,疫患难平,正是咱们大显身手的好时机。”

“只要咱们能够寻得蜚目,定能一扫颓势,重振清平观!”

“可是,师傅……蜚目真的有用吗?”轻言疑惑地问道。

“《大荒异兽经》有记载,蜚兽乃天下万毒之首,见则有大疫。”

“可天下偏偏是一物降一物,蜚兽的独目正是天下间少有的解毒圣物,可解一切毒患。”

“行了,切勿多言,早些睡罢,明日还需赶路呢。”

老道士随即舞动拂尘,篝火白光一闪,随后便缓缓熄灭,余下一地焦黑的木炭。

寂静的丛林中声色遂稀,少顷,黑暗中传来少年一阵鼾声如雷。老道士捂了捂胸口一处,沉声念道:“无上太乙度厄天尊,祖师爷在上,保佑我和轻言此行能够平安顺利。”

夜风冰冷,山风更是寒彻刮骨,刺得人生疼,老道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空气冻住了一般,他本能地一颤,却伸手将自己的道袍解下,轻轻地披到了正熟睡着的轻言身上。

山风无情,冰寒刺骨的夜里,老道裹着单薄的内衫,盘腿打坐,嘴里还不住地默念着“无上太乙度厄天尊”。

黑云压城,乌云蔽日,原本树木丛生的大道上如今已是寸草不生,裸露的土地许是受瘟疫影响的缘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

放眼望去,荒野寂寥无人,唯有幽幽而过的风声,发出狰狞尖厉的啸声,如闻鬼哭。

“师傅,再往前就是疫区了。”望着眼前凄厉的景象,轻言顿时心生惧意,小声叮嘱道。

“莫怕,为师此行已备足了草药。”老道轻轻拍了拍身后背着的包袱,微笑着安慰轻言道。

“嗯!”似是受到老道的鼓舞,轻言轻声应道,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师徒二人渐行渐远,抬眼扫去,四周景色却仿佛全然未变,依旧是草木枯败,荒石裸露,四野青黑一片。

天色暗沉,空气中渐渐传来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像是什么东西发霉腐烂了一样。

轻言下意识地捂住口鼻,却仿佛做了无用之功,依旧止不住那股萦绕在空气中的恶臭钻进他的脑子里。

老道却似不受影响,反而引着轻言寻着恶臭的源头而去。

又走了半日功夫,待到天色昏沉,连一丝大日的微光也无了,轻言终于望见一处破败残旧的村落。

村外横卧着一块残破的石碑,石碑下的小字已然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唯有上方的几个大字还能看出几分纹理,依稀能看出是“小宅”二字。

老道驻在原地沉吟片刻,便拉着轻言走进了村落,只听他边走还边叫喊道:“有人吗?村中可有人家?”

下一幕,在村中见到的凄厉景象却让轻言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老道如何拖拽也没有用。

只见村落中横七竖八的躺着数具尸体,皆死象狰狞,面如干蜡,腹腔整个凹陷下去,浑身发黑,有些尸体上甚至还爬满了蠕动的蛆虫。

轻言再也止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本能地抗拒,他当即跑到一旁呕了起来。

老道亦是眉头紧皱,目中藏着久久不去的忧色。

“谁啊?”一阵低沉的声音从寂静无人的村落里传来,轻言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他抬眼望去,却看见一个小姑娘搀扶着一位妇人蹒跚踱步,朝着他和师傅这走过来。

“老道清机子,领着小徒轻言到此,多有打扰。”老道躬身行礼道。

“既是道门仙长,倘若不嫌弃,便在我家暂歇行脚吧,咳咳。”老妇人轻咳了两声,回应道。

“多谢老夫人。”老道行礼谢道。

小女孩搀着老妇人引着师徒二人来到一处破落的草屋前停下,于黑暗中摸索出一根半大的红烛点了起来,便将师徒二人迎进了屋内。

草屋破败不堪,一副经年累月,久未修补的残缺模样,即使躲进屋内,依然能够感受到缕缕寒风从屋中各处狭小的缝隙中穿透而出,摄人骨髓。

同时,房屋中还隐约传出一股恶臭的气味,夹杂着食物腐烂发霉的臭气,令轻言感到一阵恶寒,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却又发觉有些不妥,只得赶紧放下,随后强憋一口气,闷不做声。

“村中可还有其他人?”老道率先打破寂静,开口发问道。

“打铁的老李头,身体健些,还能撑些时日。”

“再就是村尾的崔寡妇。”

“咳咳,姑娘家的运气好,十几年也没人进她的家门。”

“许不知是死是活喽。”

“余下的,就我们娘俩了……”

房屋内光线微弱,烛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只听到老妇人沉重的咳嗽声不断传来,愈演愈重。

“咳,咳,咳咳……”

老妇人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随着咳嗽声不断加重,她渐渐似乎难以忍受,发出声声痛苦的微弱呻吟。

“夫人,贫道这里有几味药,应该能够暂缓你的痛苦。”

“轻言,为老夫人煎药吧。”

轻言低头应了一声“是”,随即掏出包裹中预备的草药,赶紧支火熬起药汤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轻言将煎好的药汤送老夫人服下。从微光隐匿的黑暗之中,能够依稀瞥见老妇的气色已然有所好转,咳嗽声都暂时止住了。

只见老妇激动地拽着轻言说道:“道长妙手回春,且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夫人莫要着急,贫道会试着看看,能否治好你的疫疾。”

老妇这才松开手来,轻言被吓得不轻,当即退到了师傅的身后。

入夜,师徒二人盘腿打坐,轻言的身影却东倒西歪,少顷,便倒在老道的身上。

老道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将轻言搀扶睡下,随后自己继续盘腿而坐,念起经文。

一夜睡罢,数夜睡罢。

转眼距师徒二人初到小宅村已过了数日,期间师徒二人也屡次表达离意,却都被老妇苦言相劝,甚至携女跪地哀求,二人只好作罢。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师傅,没药了。”轻言扭头看向一旁的老道,面色忧愁。

“既然没药,便实言相告,离去便是。”老道沉吟片刻,少顷,低声应道。

“夫人,实不相瞒,贫道师徒二人此行所携草药,已用尽了。”

“您的疫症实非药石能医,您不妨放我师徒离去,待到我们取得蜚目,定能治好您的病。”

“仙长,求求您救救我罢,我家芸儿还小,她爹已经得病死了,她不能再没有娘了啊!”老妇一如既往的泪声俱下,一如既往的涕泗横流,声色凄厉,令人悲悯。

“可是,真的没有药了啊……”轻言小声嘀咕着。

“好,好,好,”似是知道自己确实无药可医,亦或是被轻言的几声低语激怒,老妇突然扯着嗓子吼道,“你们这些仙师道长平日里安享俸禄,如今却要见死不救吗!”

老妇脏发杂乱,摇晃着脑袋冲着师徒二人高声叫道,声音尖厉,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的凄恶女鬼,她披头散发,冲着师徒二人张牙舞爪。

接着,似是不满足这般浮于表面的恐吓威胁。老妇竭尽全身气力,朝着轻言冲了上来,轻言却似被老妇这般反复无常给吓个不轻,登时僵在原地。

眼见老妇正冲了上来,轻言却不闪躲,危急关头,老道一把推开僵住的轻言,接着,便被冲上前的老妇一口咬住了手臂。

“嘶……”手臂上传来的疼痛让老道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既然你们救不了我,就陪我一起死好了!”老妇紧紧咬住老道的手臂,随后狠狠地一撕,带下一大块模糊的血肉。

随后,老妇将口中的血肉吐在一旁,狠狠地朝着老道啐了一口,夹杂着血沫的浓痰糊得老道满脸都是。

“师傅!”轻言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冲上前去,却被老道伸手拦住。

“算了,轻言,咱们走吧。”

老道领着轻言回身远去,再远些了,轻言不由得回头瞥了一眼,老妇已然瘫倒在地,药物支撑起她的些许气力已被她消磨殆尽,唯有一双怨毒的眼睛,依旧恶狠狠地盯着远去的师徒二人。

在她身后,叫作芸儿的小女孩伫立在原地瑟瑟发抖,晦暗的眸子藏在杂乱的头发里。

轻言不敢再看,快步跟上了师傅。

山遥路远,转眼数月已过。

大楚界,太山

茂密的山林深处,钻出两个渺小身影,再细看去,正是风尘仆仆赶至太山的师徒二人。

“师傅,太山这么大,蜚兽在哪啊?”

“问得好,”老道沉吟道,“为师也不知道。”

“……”

师徒二人已在太山深处搜寻数日,确见金石,桢木无数,只是半点没能看见蜚兽的影子。

相关阅读

言情后花园©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