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从茅屋前的树上跳了下来，轻巧地像一只猫。
和尚没有回答杀手的话，只是看着她忽然又笑起来：“你，是不是困了？”
“既然你是要来杀我的，那在你动手之前，能不能满足我一个心愿？”
“困什么呀！你快点……”话还没说完，杀手却突然感到一阵极为凶猛的困意袭来，“你，你，你这茶……”
“我是来杀你的。”
那个和尚没有说话，目光却出奇的温和，这绝不是看到一个带着武器的外来入侵者该有的表情。
“当真？你不骗我？”
和尚的眼睛看着杀手却又不像是在看杀手，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
“她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松了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画像，自己比对了半天才发现差点杀错了人。”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若你乘机逃跑或是杀了我呢？”和尚的要求听起来很奇怪。
“我记得她说过，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我不知道她此前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成为一个杀手，她此前又杀过多少人，我没有问过，但我知道那肯定是一段很可怕的记忆，”
“她的记忆最多只有十二个时辰，每天睡一觉起来，就会忘了昨天的事。她只记得，她是一个杀手，她要来杀我。”
我怕不是疯魔了。杀手认真地问自己。
那和尚却还是笑着，仿佛这不过是一次老友间再寻常不过的茶会。
“我觉得吧，一个人在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有些行为真的不需要什么所谓的经验，一切带着爱意的行为都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情之所至而已。”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不懂什么叫喜欢，只是发自内心地不想让她走，便捂着肩膀动作声音都做得略夸张了些。这招我在寺里对其他师兄老用，虽说方丈一直告诉我‘出家人不打诳语’，但反应大一些在我看来也不过是在陈述一种事实。”
落地的声音在一片树叶的“沙沙”声里微不可闻，她满意地扬了扬嘴角。
“她一下子慌了，脸涨得通红，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我那个时候肩膀疼的厉害，也没力气跟她说什么，躺在那一副快死了的样子，最后一句话是她后来给我形容的。”
“她要是像这么想结果会不会不同啊……”和尚喃喃自语。
杀手支撑不住，一下趴在了桌上。
“终于，她崩溃了，她躲在我的怀里瑟瑟发抖，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她问我，她是不是一个坏人。她说有人骗她，说杀坏人其实是替天行道，是理所当然。但其实不是，生命在自己的刀下终止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刚刚还能说话行动的活人忽然就变成一具冰冷的会腐烂的尸体。她说我们没有资格这样随意结束别人的生命，不管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
抬头时身形忽然一顿，茅屋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那个和尚模样的年轻人就站在门前，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惊讶。
杀手一愣，她万万没想到对方能这么轻易地就发现自己，心中一惊，暗道这和尚武功必然深不可测。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自己内心的惊慌，强装镇定，右手却已经悄悄地摸上了别在身侧的匕首。
“我告诉她，我会保护她，我会带她走，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平静地度过以后的日子。”
许是见杀手的面色又沉了几分，那和尚终于开了口，语气平淡地仿佛只是为了杀手的面子勉强问了一句。
“那段时间她表现的一直很敏感，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害怕一切声音，拒绝和任何人交往，她内心的那个胆小怯懦的自己完全被释放了出来。”
“可是我在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就忽然不知怎么的从心里生出这样的想法，这个人是美的。”
然而她没有。她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一个成熟的杀手。
她低头，和尚脆弱的脖颈就直接暴露在她的眼前。只需抬手一刀，她就可以直接收工回去复命。
1
因为越慌越容易露出破绽。
她却忽然对这个和尚搭上性命都要去讲故事莫名产生了兴趣。
然后这句话在这个和尚那里似乎没有任何的恐吓作用，他只是平平淡淡地“哦”了一声。
“可是忽然有一天，我发现她变得不对劲了。她应该是看到了什么东西或是什么标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来自于她以前的那个杀手帮派留下的。由于她一直没有回去，所以有人来找她了。”
“我自小在寺里长大，在我生命的最初二十年，我从来没有见过女人。后来下山游历，也有见过一些女人，但是在我观念里，我一直都不明白人们口中的‘美’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概念。”
“我？我当年没有，我连我杀过多少人我都忘了，更别提他们死在我刀下的样子了。作为杀手，若是杀个人还要有什么负罪感，那我还要不要吃饭了？”
猝不及防间，那人忽然就展开了一个颇为灿烂的笑容，说话地口气像是在问候一个感情深厚的老友：“来了啊，进来喝杯茶吧。”
“我像往常一样给她讲故事，逗她开心都没有用，她勉强扯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一击不中她又想刺第二刀，我抓住了她的手，她那样一个小姑娘，力气却大得很，僵持间我问她为何要杀我，她似乎这个时候才注意到我光秃秃的头顶。”
“哦，那真的是一个很不专业的杀手了。这种杀手是怎么入的行？”杀手忍不住插嘴道。
杀手从未遇到这样的人，她愈发觉得对方武功高深，不禁开始质疑起自己这一趟是否能全身而退，对方不疾不徐的态度竟让她感觉有点虚。
和尚继续说道。
“即使她的刀离我心口只有一两寸的距离了，可我还是笑出了声，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把和尚当秃子的人。”
“‘怎么是个秃子。’我听到她这样嘀咕。”
“等明天你醒了，我要把这个故事再和你讲一遍。”
杀手觉得对方可能是不知道她的身份，才表现得如此云淡风轻。
一个成熟的杀手应该无情无欲。
“后来，我的伤好了，她却没有走。虽然这么说有点自作多情的感觉，但我感觉她许是对我也动了心。她每天给我做饭，陪我聊天。这么说吧，除了没在一张床上睡过，大概和寻常夫妻也没什么差别。”
“有人出了钱让我来杀你。”
杀手一心想知道后面的故事，打断了和尚；“后来呢？那个她，回来没有啊？”
“可是，我遇到了那个人。”
杀手注意到，他原本轻松的面部表情突然凝重了几分。
“二十来岁的大男人做着一些情窦初开的小孩才会干的傻事，我却觉得很开心。”
“这样吧，你有没有绳子？你用绳子捆住我的手脚，只要你听完这个故事，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她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不像是藏得住事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心事重重，但她从来不说，我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才能了解到蛛丝马迹。她的睡眠很不好，几乎每个晚上都会做噩梦，我推测她仿佛梦到了之前她做杀手的时候杀过的那些，她的心里有着很沉重的负罪感。她在梦里挣扎、尖叫、哭泣，无助地像一个孩子，一个令人心疼的孩子。”
“你呢？你作为一个杀手，你杀过人之后没有负罪感么?”
和尚说道这里忽然顿了一下，仿佛忽然陷入了一段难以忘怀的回忆里，被随之而来的感情所裹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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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一般情况下，暗影门培养出来的杀手，在被敌人发现的那一瞬，往往就是他使出致命一击的那一刻。
“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呆了这么久，也难为有人还记得我。”那和尚说这话的语气怎么听都像是为自己高兴。
“然而，事实证明，我没有做到。她在一个晚上忽然就走了，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上说，她要去给这一切做个了结，她要去赎罪，她说做完这一切她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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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跟你一样，也是个杀手，却是个十分生疏的杀手。她本来要杀的人住在我的隔壁，却跌跌撞撞地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那时候的我自然是不信的，什么都未曾经历就觉得自己一心向佛，求着方丈收我为徒。后来，在我二十岁那年，方丈终于松了口，他让我下山游历三年。若是三年后我还愿意回到寺里，他就收我这个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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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样对生命还怀有恻隐之心的人，恰恰是最不适合做杀手的。”
杀手心中的警惕更添一份，手已经牢牢地握住自己的匕首。
做杀手的，什么时候都不能慌。这是暗影门的前辈们时时挂在嘴上的一句话。
“什么？”这一定是这个和尚要拖延时间的招数。
“后来啊，她其实没有回来，但我把她找回来了。我不知道她为了了结这一切付出了什么，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受了很重的伤。我寻遍名医为她疗伤，命是就回来了，但她的记忆却出现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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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杀我？”
和尚没有接她的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继续讲了下去。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方丈口中所谓‘尘缘’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想想，在我最初的概念里，平白无故地的喜欢一个人，那在我眼里，她就是美的吧。”
“我本以为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考验，这花花世界、浮华万千也都没有让我动摇过，我一心只想着过完这三年，回到寺里安安心心地做一个出家人。”
“她真的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我更愿意说是她对我很容易心软，我捂着肩膀，故意用气息微弱的样子断断续续地跟她说你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她就真就留下来照顾我了。”
迷迷糊糊中，杀手看见，那个和尚轻松地挣开了绳子，坐在了她的身边，伸手慢慢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柔地像是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
人可以不杀，自己的命决不能丢在这。杀手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盘算起若是自己败下阵来最为方便的逃生路线。
然后这种情况似乎并不适用于杀手现在的处境。
杀手握着匕首的手不由地抖了抖，在她看来，如此淡漠的态度已经是对她职业身份的一种侮辱了。
“她走错了房间自己却不知道，进来了也不说话拿着刀就要来杀我，我当时也没有反应过来。等我下意识地避开的时候已经迟了，她的刀已经刺入了我的肩膀。”
哦?哦！这算什么回答！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直接拿出武器大战三百回合吗？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寺里抚养，与其他的僧人一处吃一处睡，一起练武一起诵经，虽说削了发一副和尚的模样，但寺里的方丈就是不愿意让我拜师入门，他说我，尘缘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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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听我讲个故事？只要你听完这个故事，你要杀我，我绝不反抗。”
杀手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却在心里莫名觉得这个和尚似乎有些可爱。
“大概是我躺在那里的样子太可怜，那姑娘又不像一般的杀手那样冷血无情，竟留下来尽心尽力地帮我处理好伤口，还一直跟我道歉。”
也不知对方什么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她，杀手向来自负的轻功被轻松识破，她意识到自己此前似乎是有些轻敌。
杀手用绳子去捆和尚的手，用的暗影门特殊的系扣方法，除了暗影门徒，其他人不可能会解。
“我不会骗你的。”
讲到这里，和尚突然停住了，喝了一口茶，似乎没有继续讲下去的意思，却问杀手：
“我第一次喜欢一个姑娘，没有任何经验可言，行为笨拙可笑但确实是真情实感，一心想着对她好，在她因为照顾我趴在床边睡着的时候悄悄把她挪上床，给她盖被子，光看着她的睡脸我都能看一夜。”
杀手不知道是哪一种神秘的力量在驱使着她走进那个茅屋，坐在方桌前，看着那个和尚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