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跑到我身边，再次死死看着我，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头，问：“这是几？”我被他惹毛了，骂了一声：“你这傻蛋，又皮痒了？”
公司后面不远处是个电厂，三个常年累月冒着白烟，被我戏称为“白云制造者”的大烟囱，现在却停了。我又转身朝正门前面看，那里是条熙熙攘攘的高架桥，此刻没有一辆车开过。
“怎么，你见过？”
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冬天里，而这里显而易见，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4
门禁紧闭。我用工作卡刷了刷门禁，门竟然无声地打开了。
十四五岁，绿裙，长发，灵动的双眼宛如珍珠，嵌在银盘般圆润的脸颊上。她手提一个花篮，里面放着几株刚采摘的鲜花，头上还带着个用鲜花编织的花环。
“说来话长，很久以前，我还小的时候，一条毒蛇攻击了我家，我父母为了保护我和灵灵而被咬死。当它转而攻击我们的时候，一个少年扔石头砸中它，我们趁机逃跑了。没错，那少年就是你！”
有阳光，有鸟鸣。有流水声，还有花香。
我走上二楼台阶，再穿过长长的封闭走廊，向办公区走去，走廊里什么都没有。平时车间堆放的杂物都没见着，静悄悄有点让人不安。
“他是谁？”我边跑边气喘吁吁地问。
1
那晚我走出公司大门，急匆匆赶去公交车站，要赶上末班公交车，不然就死翘翘了。
走廊尽头的墙上，那块写着“企业技术中心”的牌子，挂着蜘蛛网。蜘蛛恶狠狠盯着我，并不逃跑，显然这里已变成了它的地盘。
没有什么仙境奇遇，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走向迷宫一样的办公大楼，想看看那里是不是藏着我的同事们。没准这是在做游戏，他们会给我点惊喜，躲在哪儿跟我玩捉迷藏呢。是我的生日到了么？还有大半年呢。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谁会无聊到这个程度来捉弄我？
我的心一沉。“我不是在那儿上班的白领吗？”我问。
2
却很不寻常，没遇见一个认识的人。确切地说，没看见一个人。
小黑皮跳了起来，跑向门外大喊一声：“医生，他醒了！醒了！”
“不用担心，它奈何不了我们。”
“这么多年来那蛇一直想抓住我们，它也在记恨你。”轩轩停了下来，“但收留我们的鹞鹰法力高强，它进不了这个山谷。后来蛇幻化成人形，去尘世里寻找你，为的是借你身体，进得山谷破坏这里的法力。”
流浪汉……
我不过上周五加班到很晚回家，过了个无聊透顶的周末，窝在家里看了几部末日电影而已。不要告诉我，这个世界即将灭亡，等着我去拯救啊！我只是个普通上班族，拯救世界什么的，那是蜘蛛侠、蝙蝠侠，和超人该干的事。
“那个流浪汉……他……左脸是不是有块青紫的胎疤？”
这是在天堂吗？还是梦想中的桃花源？
“我怎么了？”
“没，随便问问。流浪汉嘛，总会有点什么特征吧。”
我对灵灵说：“带我去见你姐姐。”
窗外，两只小鸟欢快地叽叽喳喳。
“我们还会见面的，命里注定的事，你逃不掉！”
我无法拒绝，默默跟着她。
轩轩叹了口气，接着说：“时间不多了，山谷边界的洞口是你回去的路，下一次闪电的时候，用力冲向它。保重，有缘再见！”
“事情不像灵灵说得那么简单，对不对？”我直截了当地问。
和灵灵的灵动稚气相比，面前的轩轩则更为成熟和沉稳。她一袭紫裙，乌发挽在头顶，娴静得像一朵彩云，聘婷而来。
一道闪电划破黑夜，我在奋力跳进洞口的瞬间，看到两只小鸟飞快地冲出闪电，向远方飞去。
“你被蛇咬了，我姐姐救的你，给你敷了药草。”
“嗯。”
那东西倒哼了一声，不是狗吠，是人的声音，这倒让我心放下了。我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照明功能。
“你和灵灵怎么办，它会放过你们吗？”
最里面是一间挂着“闲人免进”牌子的房间，此刻门虚掩着。平时它是一直上着锁的，据说钥匙只有少数几个人有。我猜想平时那可能是个杂物间，或者放些贵重物品的地方。
有阳光，有鸟鸣。有流水声，还有花香。
旁边有小河在流淌，河水低吟，波光粼粼，近得一伸手就能够着似的。这里很像是一个山谷里的农庄，不远处的房舍冒着淡淡炊烟，空中飘浮白云朵朵。一个美好的所在，梦中所求的那种。但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推开掩着的门，并没有想象中杂物间那股霉味，它只是一个楼梯，或者说消防通道，一阶一阶旋转着向下延伸。我打开手机照明，沿着楼梯小心翼翼往下走，一直走到地下室里去。
听她讲述这里的故事，我的疑惑却越积越深。难道我竟也穿过了魔法师的衣橱，或者从那间地下室，直接穿越到一个仙境般的魔法世界，就像哈利波特那样？在这样一个怎么都解释不通的情况下，我只能得出这种结论，虽然不靠谱，但没办法，奇幻小说里都这样说的。
“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那边有一间空房间我收拾过了。我知道你有很多疑虑，但现在别问，相信我。”轩轩的双眸，像湖水，柔和而宁静，她的话有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我是灵灵，我姐姐是轩轩。这里是望云谷。”灵灵加了一句：“你是我姐姐从谷外捡回来的。”
我觉得我肯定是带着使命的，虽然不知道那会是什么。
我躺在草地上，全身被阳光炙晒，像条没有被风干的咸鱼，身上汗津津。
白天的炙热已消散，黑夜降临。我依言关好门窗，躺下。既然无处可逃，那就不要逃了吧，该来的它总会来。
这世界就像停止了转动。
在慌乱赶路的时候，踢到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那玩意儿动了一下。我心猛一跳，差点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以为是条野狗在觅食，寻思捡个棍棒什么的也来不及了，这可真是加班偏逢丧家犬啊。
一个流浪汉，脏兮兮看不出年纪，脸上半个巴掌大一块青紫色胎记。他身下垫着个破竹席，背靠在高架桥的立柱下面。看他用手挡着照向自己的光，我灭掉手机照明，从包里摸出个早饭没吃掉的冷馒头，递过去给他：“对不住啊，兄弟，打扰你休息了。”
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冬天里，而这里显而易见，是春暖花开的时节。
“那，我怎么会在那儿？”
笑声。
“嘿，你还真神了！这都能猜中。”
“今晚会有一场暴风雨，你关好门窗。雨过天晴之后，会好起来的。”轩轩翩然离开，留下我一人。
3
“好自为之！”他答非所问。
我不知道想要找什么，只是觉得应该走下去看看，毕竟一觉醒来，这世界竟然变得这么奇怪。我到现在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糟糕的吗？
“我发现你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如果我不救你，你就得死，这是那蛇施的毒计。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见死不救。原以为以我的修炼可以抵挡得住，却没料它的法力已超过我了。”
“你昏迷了三天。再不醒来我以为你要成植物人了。”
我说不准好奇心太重胆大有什么好的。“好奇心害死猫”，不是有句古语说过这样的话吗。那只好奇的猫是怎么被害死的，我还真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害死的。但我吃过好奇心重的亏。
灵灵是个爱说话的女孩，我渐渐了解到，姐妹俩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去世了。她们被一个颇有学识的老人收养，读书识字，耕作劳务，无所不能，生活倒也自得其乐。后来老人去世了，这里也就剩下了姐妹两个。
偌大一片厂区，空空荡荡，感觉像走进了一座座被丢弃的建筑物。虽不至于长满青苔，建筑坍塌歪斜，但肯定有一段时间没被使用和维护过了。
“白啥领，你有那么好命？咱俩一样，是工地里搬砖的。”
笑声。
上周五！
后来我就把这事给忘了，我这人心里不藏事，吃嘛嘛香。普通人嘛，醉生梦死，朝生暮死，管好自己的事就够了，关心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干嘛。
就在这时，我被一股强劲的热流击中了，似乎被什么给咬了一口。在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个轻飘飘的羽毛，飞了起来。
还是个半大小屁孩儿的时候，我躲在草丛里看过蛇爬上树枝去掏鸟窝，我扔石头砸了蛇，还差点被咬死。被我爸知道后，给暴打了一顿，我妈还哭哭啼啼说家里就一根独苗，这要是给咬死了她还怎么活。
之前喧嚣热闹得不像话的办公室，此刻悄无声息。电脑和设备都不见了，隔板隔成的一个个工作小隔间，也不见踪影，我再也找不到我的座位了。这里就像经过了一场有条不紊的撤退，随后被人们抛弃了。
从那以后，我变乖了，压制着不时想冒出来的好奇心，让理智伴随着慢慢长成了个大人。挺平庸的，但至少平安长大了。我竭力不让人发现的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男孩，还一直藏在我心里，偶尔也会干一点儿蠢事。
晚上，风雨交加，我能感觉到屋舍在雨中飘摇，雷鸣响彻在耳畔，我再也无法入睡了。
“请问……”
就算我再怎么不在乎一个流浪汉的话，听到这样的疯言疯语，心里还是没那么舒坦。
我以为记错了上班的日子，从口袋掏出手机看了眼，星期一早上7:55。很普通的工作日，并不是某个被忘记了的节假日。
“姐姐发现你的时候，你就在那里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另一双瞪得老大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认出它们是属于我的死党小黑皮的。而我，正躺在医院雪白的病床上。
但恐惧随后而来，谁他妈能告诉我，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究竟怎么回事？”
有那么片刻，我有一种再也不用上班了的解脱感。
这里是工业区，路灯都没有，也不是没有，少有的那几盏，早就坏了。晚上走在路上，那是一伸手不见五指——黑啊。除了呼啸而过的汽车，就只剩汽车屁股扬起的灰尘。偏偏每个月总有那么三天五天，需要加班到深夜，像这样紧赶慢赶。
一个黑影闯进屋，是轩轩，她一把抓起我，带我冲向雨中。“我以为你到了这个山谷就安全了，但没料到他竟然追过来了。”
他倒接了。我转身就要过红绿灯，心想这样冷的天，就一条破席，怪可怜的。
他紧紧抓住我的手使劲摇，咧开大嘴哈哈笑起来：“老大，你终于没事了。”
我轻咳一声，悠长的回声把自己吓了一跳，我跺跺脚给自己壮胆，再甩开脚步，啪嗒啪嗒往里走。
他准是饿疯了吧，我心想，我怎么招他了？就不小心踢了一脚而已，不还他自个儿杵在那儿嘛。
“你姐姐？”我边问边摸了摸身上，并未感觉到疼痛。
这是在天堂吗？还是梦想中的桃花源？
“你跑去一家废弃的工厂，不知道干吗去了，那一片被政府征地，等待拆迁，早在三四个月前就搬得人去楼空的。”小黑皮说得唾沫横飞的，“还好有个拾荒的流浪汉去捡废品，发现你躺在那儿的地下室里，人事不省的，这才把你给救了。”
“你想问你怎么到这儿的？”
“哥哥，你醒了？”一个带着银铃般笑声的女孩出现在视线里。
如果我能聪明点，这时候就该冲出这幢死气沉沉的大楼，有多远跑多远。但好奇心这东西，有时偏偏像一头野马，在不该出现的时候想要强出头，多少根绳索都栓不住。
那个冬天的早上，和往常一样，我从挤得前胸贴后背的公交车上跳下来，步行十五分钟，在上班高峰期走进厂区。
在失去意识之前，脑海里残存的念头是，我还没女朋友呢，这就要玩完了？不要啊……
“咱们认识吗？”我回头问他。
我恍然大悟，一切都已明了。“所以它咬了我，把我带到这里，我身体里残存有蛇的毒液，也因此破坏了你的法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