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

2019-02-12 18:06:02

世情

她不想认,她觉得这样认下了有点对不起杨瑞和顾大妈。

赵花也跟着哭,但是想想在她怀里死去的孩子,她还是不能再要这个孩子了。这个时候,邻居胖胖的顾大妈来串门,顾大妈不生孩子,要了一个男孩,养到了三岁的时候,发现这个孩子有些智障。顾大妈看见了包在小被里的瘦弱的女孩,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动了心思。赵花单独把赵红英叫出来。

她突然觉得不公平,对自己的养父母不公平。他们没有赶上手机、相机、蛋糕、饭店的时代。他们没赶上太多的事情了,当时自己刚刚工作,后来结婚有了孩子,工作、孩子够她忙的,都没有好好的陪伴他们,他们还要帮她带孩子,下雪天,想先到妈妈家,然后去接孩子,一到妈妈家,看到妈妈背着自己的孩子在地上来回走,妈妈知道自己要来,就替她先把孩子接回来了。

她实在不想和老太太虚以为蛇。她看向在地上一直忙着的大姐,一会洗苹果,一会洗葡萄。不断地给她手里塞。大姐不断地重复一句话“你回来真好,咱爸就是想你。”声音浸润着爱。

她事先把手抽离出来,真怕那佛珠咯疼手。老太太的如意算盘打在自己身上了,自己决不会让她如愿,这好像有点报复性的想法如雷电一般痛快地闪过。

妈妈招呼她坐到床上她身边,她坐过去了,“一月开多少钱呀,没攒点呀,别大手大脚的。”

她住下来了,她不是为了那个带着佛珠却感觉自己做了天大善事的干瘦的老太太。而是为了大姐,在大姐那里她真切地感受到了温暖亲情。

认亲

她的眼泪被他们理解成亲人相见激动的眼泪。

弟弟举杯说第一句话,说的很动情,杨子晴心里有些起伏。提议一起祝愿妈妈健康长寿,杨子晴眼泪下了,旁边的大姐抱住她眼泪流了满脸。她说出妈妈生日快乐的时候,此刻无人懂,她哭的和大家落泪或者此刻的感受完全不同。

“妈呀,如果没有找到你们我就要等很久。不知道结果什么样?”

她发现,这个团聚其实是一种折磨,一种痛苦。但是无人能懂,大家好像都营造了一种团聚的喜悦与温馨之中,并且每个人都似乎沉醉其间。

这几句话咋听起来很好听,但是仔细一品句句都是刺,弟弟的脸沉了一下,随即都笑了。‘四姐张罗的酒大家都干了,欢迎四姐回家。’

赵红英在一年前,找到了赵花,打听杨瑞一家的下落,赵花简单地炖个豆角招待赵花,一听她打听顾大妈的下落,筷子啪地摔在桌子上,“孩子死了,没养活。”

“恩,也攒不下。”

大姐一步一回头地走回去,她回头看时,大家都进去了,只有老太太还站在太阳下,朢着她的背影。眼光很毒辣,刺痛了杨子晴的眼。

“他不要,都是我给的。”

“是,”大家举杯对着老妈。

一群人呼啦啦地进了饭店。

大姐站起来走出去,隐隐地传出来哭声,他们明白自己的爸爸在去世前还念叨着老四没见到,爸爸一直反对送出去自己的女儿,还偷偷地到乡下看过她,这样顾大妈才搬走的。

“怎么办呀,我婆婆瘫痪,我又怀孕了,我三班倒,我照顾不了。”

杨子晴走到他们面前,一看他们就是自己的姐妹。他们在门口拥抱着,哭着,哭的最厉害的就是大姐。

顾大妈乐颠颠地抱着孩子走了。顾大妈的老公杨瑞是一个憨厚朴实的农民,会点木工手艺。谁都觉得这孩子活不多久,身体虚弱,蚊子腿踹一脚都能生病,顾大妈和杨瑞三天两头抱着孩子找大夫。但是到了五岁,孩子一点一点地长大,越长越漂亮,越长越皮实,医生说这是得病之后,身体都有了抗体。孩子五岁之后,杨瑞一家带着两个孩子搬走了。再也没有音信了。

杨子晴突然觉得这场认亲就是一个闹剧,她不愤怒也不生气了。晚饭热闹了一番,她配合了一下当时的情境。晚上睡觉的时候了,大姐说“让妹妹和咱妈住一个床吧,咱妈其实想你。”

哥哥从来不跟他要钱,省吃俭用,两口子很勤快肯干,但是她也想办法给哥哥买东西,抢着帮他们交取暖费和水电费,甚至手机费都帮哥哥交上。她想吃什么,嫂子二话不说就给她做。她在哥哥家时特别舒服自在,血源其实没有那么重要,老太太哪来的底气,那么理直气壮地要求她,还想干预她的生活。

赵红英没出声,但是她却听出来了,顾大姐和村里的人还是有联系的,一定会打听出来。她不管本家姐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住下来,赵花每天咸菜和粥招呼她,斜眼瞥了一眼正在手里捻着佛珠,盘腿坐在炕头上的姐姐,“你信佛,我也不知道给你做啥好。”

她感觉前世大姐应该是自己的妈妈。那么善良和美好。

“你攒点钱,你哥哥的钱就别给了。”

老太太没注意到,还生气到“以后不准给了。攒点钱,你姐姐们那些衣服有不穿的,让他们看看有你能穿的,给你找几件。”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露出了慈祥。用手抚摸着她的手,佛珠咯得她生疼。她再一次抽回手。

电话里,杨子晴听到自己亲生妈妈的声音,苍老的声音带着些哭声。

走进饭店进了包房,孩子们都过来叫四姨,也有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叫声姑姑。那是弟弟家的孩子。正座上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太太,眼圈也是通红的。

弟弟打场子,站起来举杯“咱老妈信佛,老太太心善,四姐,其实你应该感谢老妈,我们都没有上大学,只有你上了大学,如果在这个家里,你也没有机会读大学,其实我们都很羡慕你。尤其是姐姐们。四姐,你最幸运。”

在家门口,一群人送她,大姐一直拉着她的手陪她走很远,一边哭一边嘱咐她常来。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感受到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这是第一次和自己的亲生妈妈和同胞姊妹见面。老太太今天是六十六大寿,姐姐和弟弟在电话里在三请求她来。

照了全家福时她又想到自己的父母和哥哥嫂子一家没照过全家福。她的眼泪又一次的汹涌地奔涌出来。

赵红英又抹着眼泪“有人要就好。”

大家把她让道了妈妈的身边,可是老太太却挪一下位置,她的两边固定的位置是孙子和儿子,那是不变的,大姐脸红红地解释,“老习惯,老习惯。”杨子晴笑笑,眼泪就在眼圈里,老太太这轻轻一推,就像针一样扎心。

她举杯起身,面带笑容,“我说几句,第一感谢弟弟,你要是早来两年,也许世界上不会有我的存在。第二感谢老妈妈,真是英明,现在给我一个哥哥陪伴我生活,那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们一起长大,小的时候,他背我去医院,他打麻雀烤给我吃,他偷玉米给我煮着吃。第三、我们祝老人长命百岁,我们的爸爸不在了,也祝愿我们的爸爸在天堂不会再有任何遗憾,我回来了。第四我生活在养父母家里很幸福,没有遗憾。你们生活在亲生父母身边羡慕我,说明你们觉得没有被这个家送出去是一种遗憾,你们的幸运被我抢了,我说抱歉。

“你每月给你大姐五百,给你侄子五百,我住你大姐这里,你给的五百等于你给我的养老钱了。你一个月三千,你留两千生活就够了,你也把住你老公的钱,他每月多少钱,给她妈吗?你看着点。”

老太太狠狠地瞪着大姐“你要是不行了,谁来做饭。你不行。”

大姐回忆起当年,晚上七点,妈妈觉得自己要生了,大姐当年12岁,陪她去医院,那个晚上皓月当空,满树新芽,月影斑驳。到医院一个小时后就生了。第二天,大姐和妈就抱着孩子回家了。

“你非要把孩子给她,我也没办法,但是我可把我知道的情况如实告诉你,你家孩子遭罪享福都和我无关,你再也别来找我。”赵花看着张红英,一边巴巴地抽着旱烟。

大姐说什么都不要项链,大姐是在这个家里唯一对自己怀有的愧疚与难受的人,觉自己妹妹独自一人在那里生活,很可怜的。她偷偷地给大姐放在枕头底下,顺带放了两千元钱。

晚上,大姐一直在问她的病情,告诉大姐病是假的,但是大姐就是不信。没办法她给自己的老公打电话,让老公帮她解释,才半信半疑,估计今晚说不清楚,大姐第二天就会拉着她去医院然后把自己的骨髓给了妹妹才肯放心。

“你又要生,还是个姑娘,你还送人呀。”农妇看出来了,这是为了要儿子。

她自己悄悄出门了,给每一个人买了礼物,给老太太里里外外地买了几身衣服。给大姐买了一条项链。她心里轻松了很多。

“恩。那我要给他们多少呢?”

老太太觉得自己送出去能让女人读大学,这是恩泽了孩子,自己生的女儿给人家养老送终,这是恩泽了那一对夫妻。现在还在照顾哥哥,这是恩泽了别人,那么加起来,老太太觉得自己恩泽了世界。

她拉着大姐,大姐很好看,所有的姐姐都没有大姐好看,感觉大姐把她当孩子了,买的吃的东西居然还有很多小食品。感觉大姐在她睡觉的时候,是不是能给她垫个尿垫,想到这里她自己笑了。

“给他钱干什么?”老天太突然提高了嗓门。瞪起眼睛。狠狠地捏着她的手,感觉是在掐。

饭店门口的一群人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的宽松的裙子的中年女人走过来,有点土,有些显老。这就是他们的亲姊妹,眼圈都红了,这打扮,过的一定不好,其实这是赵花的主意,要穿成土包子的样子,要哭穷。

杨子晴一下车,火辣辣的阳光就像火苗一样窜到身体上。

第五个姑娘周岁时,她给孩子收拾了穿的用的,抱着孩子来到赵花的家里。可是赵花说什么都不收,害怕再出现意外,担不起别人说三道四,赵红英再三保证,“死,那是没有命活。活着,那是命大,生死由天吧。”说着抹着眼泪。

她突然抱着老太太笑了,流着泪笑着。

赵红英家里的情况,杨子晴几乎都了解。赵大妈的儿子结婚的时候,杨子晴来了,赵花让她混在一群人中间,偷偷地指着那个瘦弱的老太太,告诉她那是她的亲妈,旁边的是弟弟和姐姐们,杨子晴看看他们,也就满足一下自己对于血亲的好奇心而已,然后自己给他们多上了两道菜,然后买了一些土特产,通过赵花的手送给他们,她觉得这就够了。

抬头远远地看到饭店门口一群人在大太阳下张望,中间一个男子挎着一个公文包,深蓝色的衬衫,驼色西裤,也在张望,这应该是自己的亲弟弟。旁边的三个中年妇女应该是自己的亲姐姐,看得出来都是盛装打扮。

大家客气了一番,都很高兴,只是老太太生气。她当没看见,觉得没必要听她的安排,她在自己这里没有让她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的权力。

杨子晴端杯干掉了一整杯的白酒。心如刀绞。

自己的亲生妈妈赵红英当年就想要个儿子,可是一连生了五个姑娘,二姑娘当年送给了郊区农村本家没出五服的姐姐赵花,可是没多久因为急性脑炎,乡村医疗条件不行,等到了市里已经救治不及时死了。

“四姐,我们留了四道菜,你看你喜欢什么?说着把菜单递过来,杨子晴看一下上来的菜,看着菜单,回首问,那您想吃什么?”她无法喊出妈,“这不都够了,不用点了。”老太太看着儿子,“我们家第一次真正的团员,我四姐愿意吃什么,让我四姐点。”老太太转头盯着子晴,子晴点了几个贵了,桌子上还没有的。大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小弟也笑了一下,老太太没出声。孩子们高兴了。

赵红英被她的烟呛得咳嗽起来。

“攒不下呀,你那个哥哥,你还管着呢,管他干啥呀。他凭什么向你要钱呀。”

无人能懂,她想起了养育自己的父母,当时年轻,也不兴到饭店,她从来都没有给他们这样过一次生日,她此刻心里无比愧疚,但是她不想扫大家的兴,生生压住翻涌上来的痛。

“不行,你二姐和你三姐可以给你移植,但是你要给他们孩子留一笔钱。”

“过来,坐这里。”老太太又大叫起来。

从饭店回到家里,大姐一直在身边抓着她的手,一直叫着她的名字。张罗着要带她去各个景点玩,还买了好多小食品,她仅仅能在大姐的身上感受到母爱。这种母爱这种温暖,虽然话少,但是那种爱,悄然散发出来。

弟弟站起来出去了。二姐和三姐回家给孩子老公做饭去了。大姐一下子冲过来,“真的,我行,我行。你到这里来,我找医生,我给你移植。”

“你侄子要读重点你高中了,过几年要上大学了,每个姑姑要摊钱,你的学历最高,你的工作也是最好的,也是我当时给你送走你才有今天的,你要拿出双份。”

杨子晴懵了,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逻辑。不是应该表达对她的愧疚吗,不是应该感谢人家把孩子养育大吗?内心的那种痛此刻瞬间转化成一股愤怒。

第一次的电话大家都很动情,后来电话就频繁了些。赵花一再叮嘱她不要说老公做生意,要哭穷。其实他们跟赵花一直有来往,顾大妈一家来到新的地方安顿好,就给赵大婶写信了,把地址告诉她,她几乎三年两年地来一趟,杨子晴把赵大妈当做亲人了。

“你给你的养父母养老送终,也是咱妈的功德一件,其实他们应该感谢俺妈,还有你帮他们照顾他们的儿子。咱老妈的功德无量了。是不是。”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才回市里。之后不久杨子晴接到了陌生的电话,自称是自己的亲人。当时很激动,杨瑞和顾大妈在十年前都去世了,哥哥的智障不是很严重,找一家福利工厂做简单的手工活,也找一个罗圈腿的媳妇,两个人生了一个孩子,孩子健康活泼,也很懂事,在药厂做仓库保管,小日子过的很好。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顾大妈和杨瑞对她很好,供她读了大学,做了老师,老公做生意。哥哥家有什么事,都是她来照顾,时不时接济一下哥哥家。

“想给就给了。”她猛劲地甩开了老太太的干瘦却有力的手,但是却被她的佛珠刮一下,手背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印。

“妈呀,你看我像有钱的样子吗?我今年检查出有病,需要骨髓移植,妈,怎么办呀?还好我找到了亲人,大夫说必须是血亲才可以移植成功。你没看我穿的宽大的衣服,别的衣服我穿不了。你找到我等于救我一命,真是亲妈。”她捻着妈妈的佛珠。一脸可怜地朢向自己的妈妈。

“为什么非要送走自己的孩子呀?”

坐在这里的老人接受儿女的祝福,可是那个帮她养育了女儿的一对老人不在世了。

“她家可有个傻小子,这两口子年纪大了,以后这傻哥哥的负担不得落在她身上呀。你想想,好像顾大姐脾气也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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