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2018-12-28 16:05:29

世情

周阳是个早熟的孩子,因此记事也早,大概四岁开始他的记忆里就印下了歇斯底里的争吵和打骂,这些场景直到他五岁生日后的某一天,终于成了永远的噩梦。

五岁的他站在桥头看着眼前依旧争吵不休的父母,天气太冷,他埋头擦了擦不小心流出来的鼻涕,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父亲气冲冲离开的背影,母亲一怒之下给了周阳一耳光,也转身走了。

等到手臂上没有血水渗出的时候,少年又很冷一般打起了哆嗦,周阳想到,老头儿冬天睡觉的时候会冷,所以会抱着他和狗剩,说那样可以暖和,但周阳不喜欢他抱着自己,他的手像爆皮的老树皮,在自己身上摸的时候就像是在被剥皮。

“大花两个说你是个哑巴,脑子也有问题,不过没关系,”靠着窗口边坐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他头发很长,乱糟糟顶在头上,打了许多泥结,身上穿了件同样漏着棉絮的夹袄,面皮苍老,杵着根不知道什么木头的棍子,棍子顶上有个暗红的瘤子,拳头大小,他眼神发光朝周阳招了招手。

周阳蹲在地上看着少年,他手臂上有一道很长的口子,血水从那里不断冒出来,周阳觉得这样迟早有一天他的血会流干,所以起身爬进垃圾桶里翻出了几张报纸,再费力的用报纸把少年的手臂裹起来。

周阳隔着报纸看着天上的太阳,半晌后转过身来,一瘸一拐走向余尧……旁边的垃圾桶,蹬着地上腐烂的垃圾一翻身栽进了桶内,余尧瞧着那小身板一摇一晃翻垃圾桶,正想着他别栽进去,果不其然他就栽了。

“你跑哪里去了,叫妈妈一顿找!”随着头顶一个声音,周阳被人抱了起来,这时一张放大了的陌生女人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喂,小哑巴!”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小会儿,周阳听到有人在喊他。

狗剩把钱揣进自己兜里,把碗还给了周阳。不过就在狗剩要走的时候,周阳拉住了他的衣角。

有时候他们一天可以乞讨两百多,这时候老头儿就会给他们买两个馒头,偶尔还会有肉吃,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一天连一百块都乞讨不到,这时候老头儿就会拿着那根长了瘤子棍子使劲儿的打他们,比他大的那孩子挨了打就会哭,然后给老头求情,老头推开他就转头打周阳,因为周阳不哭也不躲。

少年们搀扶着走出巷子,一脚踹翻了挡在巷子口的周阳,“看什么看?!死叫花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半年,这半年来,周阳年岁虽长了,但却比半年前还瘦了,大概也有长了些个子的原因。

一双大的出奇的漆黑眸子出现在他面前,像一只好奇的小狗,余尧先是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猛地往后一仰,也顺便拉扯了浑身的伤,痛的他眼前一黑,龇牙咧嘴的骂了起来:“卧槽……”

车子启动的一瞬间,周阳似乎听到了狗剩喊自己的声音,他趴在窗子边,从后视镜里看到追着车子越跑越小的狗剩,直到再也看不见。

周阳把捡完了的手机零件放在报纸上,太阳透过枝繁叶茂的树枝在报纸上留下一个个的光斑,他蹲在地上,把零件小的放在小光斑上,大的放在大光斑上,看着阳光从那些零件上折射出不同的颜色,他缓慢的移动身子,一点一点看着那些颜色,仿佛那是世上最好玩的玩具。

被人抱着,视野开阔了不少,所以周阳看到了他妈妈下桥的身影,步履匆忙神色慌张,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撵着她。

“呸,孙子!”余尧冲着计程车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顺手又招了辆空车,车一停稳,他就钻了进去,关门的时候看到路边还在捡破手机零件的周阳,砰一声关上门报了市里一所三级甲等医院的名字。

不过周阳做的这些确实徒劳,少年似乎越来越冷了,周阳能够听到他牙齿撞在一起发出的咯咯声,就像冬天里的他一样。

半个月后周阳一瘸一拐端着个破碗,独自走上了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只是一天下来,他的收获并不多,因此老头不给他饭吃,还会揍他。

“怎么,还想拿回去不成?”狗剩挑衅的瞪着周阳。他也经常被比他大的乞丐抢钱,所以在他看来,去抢别人的也并没有错,如果对方不给,那就用拳头让对方给。

“扔了扔了,都是什么破玩意儿。”余尧把周阳手里的一堆破烂扔到了地上,周阳看了看那堆他捡回来,又被余尧摔的更烂的破烂,放开了余尧的衣角,蹲身去捡。

周阳摸了摸还在昏睡的少年,虽面色惨白,但还是热的,还活着。至于为什么知道他是活的,因为这一阵子,他已经在这迷宫一般的乞丐村里见过了许多次死人,死人都是冰冷的,面色灰败的。

最终,周阳扒开少年身上的报纸和破衣裳,把自己贴在了少年怀里,少年的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和汗味,但隐隐约约也还有一丝好闻的香甜味道,就像小时候他吃过的奶糖的味道。

少年动了动,周阳蹲在他面前看着他,他听到了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嘶嘶声,狗剩常发出这种声音。

“我们这儿要的就是你有问题,不过光是个傻子哑巴还不够,还得——”老头一把推倒了周阳,没等他爬起来,就举起手上的拐杖朝他打了去。

余尧扔起来的报纸盖在了周阳的头上,他仰了仰头,报纸便整个贴在了他的脸上,他缓缓站起身来,隔着报纸看向巷子外的天空,阳光在他身后投射出一道一瘸一拐的滑稽阴影,余尧扶着墙站起来:“不仅是个小哑巴,还是个小瘸子!”

周阳顺着余尧的手指看到了周围的报纸和破衣裳,歪了歪脑袋,继续睁着眼睛看他。

伴随着稀里哗啦的翻找声,各种熏人的气味也在这腌臜的巷子里涌动起来,余尧几度想要呕吐,想着就算小哑巴从垃圾桶里翻出了他的手机,他也绝壁不会再要了,真特么恶心。

“还走不走了?”计程车司机等的不耐烦,高声喊了一句。

次日,周阳醒过来的时候,刚好遇到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沾着雾气的光线把杂乱的巷子切割成不等的几何形状,有人出门扔垃圾,看到了巷子里的周阳他们,“造孽哟,啧啧……”

周阳躺在木板上,旁边放着个老旧的油漆桶,时不时会有人往里面扔一两块钱,每当这时,拉着他的那个孩子就会给扔钱的人作揖道谢。

周阳看着老头,又看向他手里拐杖上的那颗瘤子,缓慢走了过去。

“个小瘪三,什么玩意儿,讨打不是?!”司机大清早遇上个浑身是伤的余尧,总觉得对方是个倒霉鬼,却没想到他嘴巴还不干净,诚心触他霉头,说着就要下车修理余尧。

“说了请你吃饭报答你,你怎么一点都不上道呢!”周阳被余尧塞进了车里。

人在黑暗里会很快适应黑暗,而本就生活在黑暗里的周阳就更容易适应这黑暗了,所以他看到了那个倒在血泊里浑身是伤的少年。

“喂,小哑巴,你见着我手机没?”周阳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余尧扶着墙站稳了。

周阳依旧蹲在地上盯着余尧,觉得他龇牙咧嘴的样子比狗剩好看的多。

“算你识相!”狗剩没想到周阳就这么松了手,推了他一把,撒腿往巷子深处跑了去。

女人低喏:“我也没想到这么晦气,跑这一趟……”

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余尧才想到,那小哑巴不聋。

农村赶集,桥上来来往往许多人,大家看戏一样看了一眼这一家三口的闹剧,就当了茶余饭后的消遣,周阳挨了他妈妈的一耳光,没有哭,从地上爬起来,朝着他妈妈离开的方向赶了几步,想要追上她,可是桥上人太多,他越是想要追上她,就越是被人潮冲的没了方向。

垃圾桶里继续传出翻找的声音,余尧实在受不了那个味道,想着这小乞丐怕不是又聋又哑还脑子有问题,沟通恐怕是不可能沟通的了,所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一瘸一拐往巷子外走去。

闻着那味道,周阳沉沉睡了过去。

男人压低了的声音从外屋传来:“怎么是个哑巴?这能卖个什么好价钱?”

既然这么决定了,他也就不打算让周阳继续找了,“小哑巴你别找了,手机我不要了,你快出来,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也算是报答你了。”

狗剩一边抱怨,一边将碗里的钱揽进了自己的手里,“反正你都只有这么多,回去老头子肯定会揍你,也不在乎一点也没有,就这样吧。”

“这都是什么东西?能有你这么包扎的吗?我要是感染死了,你赔得起吗你!”再缓过那股子疼痛感,余尧咬牙把身上的报纸破衣服往旁边去扔,一脸的嫌弃。

犹豫的看了少年一阵,他似乎真的很冷,所以周阳把捡来的报纸铺开盖在他身上,又从垃圾桶里翻出了几根塑料口袋和两件小孩儿的破衣裳,他把这些统统盖到了少年身上,期望他能好受一些。

“你特么是哑巴吗?问你话呢!”余尧不耐烦的又问了一句,但因着说话用了力气,扯着了伤口,他又痛的龇牙咧嘴起来。

没了钱,他回去不仅没饭吃,还会挨打,所以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准备再去乞讨一阵。

他不耐烦的回身,却看到周阳抱着两台半破破烂烂的手机,睁着双奇大无比的眼睛看着自己,那两台半手机,两台是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诺基亚,估计是用来砸过核桃,半台是个可以进博物馆的传呼机。

周阳看着和自己一样高的狗剩,又看了看他握着钱的手,松开了他的衣角。

余尧睁开沉重眼皮的同时,浑身的疼痛和脑袋上的眩晕也一丝不差的朝他扑了过来,他忍不住闭眼吸了口气,却被一股子又酸又腐又臭的味道熏得灵台一明睁开了眼皮。

“蛋子,让哥看看你都得了多少?”两人在回破楼的一条巷子口遇上,狗剩夺过周阳的破碗,“怎么才这么点?”

“不给你买糖人儿你就跑,真不省心!”女人抱着周阳,慌慌张张往四周看,边说边从兜里捞出长花花绿绿的布帕子裹住了周阳的头。

“叫你呢,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周阳被人拎着领子站了起来,是余尧。

一瘸一拐的他走在城市黑暗与明亮的交界处,偶尔会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却怎么也无法想起他们的模样。

“走走走,催什么催,赶着投胎啊!”余尧从巷子里走出来,一身的伤,痛的他冷汗直淌,也就记起让自己吃这顿苦头的那些人,暗暗发誓一定要在他们身上加倍讨回来,心头的火气自然不会小,司机吼了他,他也没有吃瘪的道理,声音比他还大的吼了回去。

余尧缓过那一阵,又碎碎念的骂了一些周阳听不懂的东西,这才打量起眼前的叫花子周阳来,“这些都是你给我盖身上的?”

却不想他停车的位置刚好在公交站台靠后一点的地方,这一停刚好挡了后来的公交车,没等他下车,后边的公交车就按起了喇叭,他没办法只能一脚油门,骂骂咧咧的走了。

这天一整天都阴雨绵绵,到晚上的时候狗剩并没有讨到多少钱,周阳也一样。

昏暗的巷子是暴力与犯罪的绝佳保护所,小小的周阳站在巷子口,借着城市投来的光看到了少年凶狠的獠牙与爪子。那个人可真厉害,一个人打八个,不过最后他还是输了,也不知道死了还是没有死。

临近下午,太阳余晖朦朦胧胧的穿过没玻璃的窗户,把老头的影子钉在地上,他伸出的手像一只妖怪的爪子,一把抓住了周阳细小的胳膊,地上的影子惊悚的抖了几下。

等人走远了,周阳揉了揉被踹的胸口,摇摇晃晃的往巷子里走去,那个人死了还是没有死呢?

余尧走出巷子,也不管别人看自己的眼神,轻车熟路拦下一辆计程车,正准备上车的时候,他的衣角被人扯住了。

“醒了”一个集尖细与苍老为一体的声音在周阳身后响起,他忍着哆嗦缓缓转过身,顺便看了眼四处漏风的屋子,比他家还破了一点。

看着狗剩跑没了影,周阳从地上爬起来,他还理解不了这个世界,也不理解为何明明在同一个地方,但为什么巷子那头是冰冷的黑暗,而巷子的这头却是斑斓的灯火通明。

两天后,周阳躺在一个木板上,一个比他年纪大一点却比他还矮的孩子拖着他和木板走到了人潮涌动的陌生街道,那孩子左手残废畸形,叫狗剩。

多年后,周阳才知道,他现在所居住的地方,叫乞丐村,这里是城市最低层的地方,聚集了无数的乞丐和流氓,这里藏下了与城市格格不入的污垢。

周阳裹着潮湿冷硬的被子,翻了个身,门外两人的声音渐渐远了去,等他再次睁眼的时候,是被冷醒的,他身上那件他妈妈给他穿上的小棉袄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露着脏黑棉絮的破夹袄,脚上的鞋子还在,毕竟已经破了两个洞,换不换都一样。

周阳只看到那暗红的瘤子朝自己砸来,他想叫,可腿上传来的咔嚓声和钻心的疼,让幼小的他抽搐两下之后便晕死了过去。

被女人抱走的第四天,周阳被带到了一个爬满各色衣裳的拥挤楼房里,楼道上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些东西他很多都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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