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赚钱不容易哦……
老李微微抬抬头，他眯起眼睛透过门前绿色的香樟叶间的缝隙看天，天气很好，太阳很大。老李今天穿的是一身灰色条纹有领短袖和黑色长裤，翘着二郎腿，脚上是一双儿子淘汰的半旧黑色运动鞋，叼着燃了一半的香烟，坐在一把掉了漆的深色三角高凳上面，椅子放在这家前店后室的杂货店门前。
老李的身子斜斜地半靠着老旧的玻璃柜台，这个玻璃柜台并不算太干净，柜台上放着老李的玻璃杯，柜台的玻璃下是各式香烟。柜台后面是穿着碎花裙子和白色上衫的矮瘦女人，不消说，她就是老李的媳妇，她扎着略显缭乱的低马尾，素面朝天，脸上的皱纹已经开始蔓延，长得不算丑，但是却带着种木讷的刻薄，看起来和老李年岁差不多，她正低着头划弄着手机屏幕，不时抬头看看外面的情况。她的身后是三排白色铁质货架，货架上是并不丰富的简单小货物，货架最底下那一层的东西是似乎还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后面有一扇门洞，挂着一幅粗布帘子，帘子之后就是他们的仓库和居住之所。
老李和他媳妇的小店离寒山寺东面的出口不远，一眼望去，这边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店，有小馆子，有杂货店，还有卖纪念品和香火等的小店，总而言之，这道路算被各式小店簇拥了起来，来来往往和进进出出的人群使得这些店铺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热闹。
正是正午时分，今天的阳光格外耀眼。阳光热烈，仿佛一夜之间就从春天到了夏天。
不过，对于老李两口子来说，今天生意只能算得上是一般，毕竟离今年这个“五一”小长假还有几天，除了正常数量的游客，只有少量提前出游的人——和小长假爆发式的人群比起来，这些人真不算个啥。
老李掐灭了手头燃完的香烟，打算从凳子上起身，想回屋里再给自己的玻璃杯里续点茶水，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了过来，身后还有两个年轻的姑娘，个头都不高，全都是一身游客打扮，其实不看打扮老李也知道，她们就是游客。不过老李还是用眼神瞟了几眼那两人，一个短发圆脸略胖，穿着长袖和牛仔马甲还有牛仔裤，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另一个长发小脸略瘦，花色上衣和黑色一步裙，穿着一双白色球鞋。老李又偷眼看了看两个人的面容，便对两个人的性格有了个初步的判断，他觉得这两个人看起来并非那种猴精猴精的游客，但也不像是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估摸着是才工作没几年的丫头，懂点人情世故，但不懂人心险恶。
“她们两个等会要坐滴滴车去虎丘玩，先来你们小店买点水和吃的，给便宜点呗！”朝他们店走来的人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店里，说话的这个女人叫做王晓梅，中等个头，身材偏瘦，她穿着洗得已经颇为显旧的白色卡通印花短袖和一条卡其色棉质中裤，但在裸露出的胳膊上却套着一截白色的防晒袖套，看起来相当奇怪。王晓梅四十不到，如果仔细看她的五官和脸庞会发现她其实长得还算好看，可惜不算保养得当，并不算白，甚至有点儿黑，是一种常年风吹日晒的黑，脸、脖子、胳膊和手背的颜色都不太一样，脸上有些褐色的晒斑，眼角的鱼尾纹和法令纹也很深，脖子上一圈圈的脖纹更是明显。
不过她最近头上总戴着一顶近期异常火爆的月牙形遮阳帽，露出头顶和低马尾，一圈白边压着深褐色看起来极具塑料质感的胖月牙形的帽沿儿——她和老李媳妇说过帽子是某个皮肤特别白皙的大明星戴的同款。老李媳妇私底下对老李嗤之以鼻“就她那样，戴一百个同款的帽子也成不了明星，浪费那钱做什么！”老李当时如鸡啄米般点头称是，心里却记得当着他媳妇当着王晓梅的面对着她的帽子一通猛夸，直说她会买东西，这帽子大明星都戴，肯定是好货，肯定很好用，还夸王晓梅长相气质好，和大明星有几分相似。老李早已习惯这种事情，大家都是这样，当面客客气气，背后却各自猛戳脊梁骨，说不准别人也在背后非议自己媳妇的种种不是呢！
其实老李一看是王晓梅带来的人，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再一听“滴滴车”就更明白她是想要干嘛——这是她的“工序”，就是从景点附近拉人坐车。老李晓得王晓梅他们家两口子，很能吃苦，王晓梅一般负责从景点“劝导”游客去坐她老公的车去下一个景点，因为她很能讲，又是个女的，所有总是能拉到不少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大家对女性天然的警惕性就比较低。老李心里冷笑，心想，俗话说“最毒妇人心”，这些女人，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可不比大老爷们好惹。
“你介绍的，肯定便宜！”老李媳妇赶紧迎了上去，露出牙齿笑了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和嘴角的法令纹格外明显。
那两个年轻姑娘进了店，左看右看，只买了两只雪糕和一包小面包，一共十来块钱，以景区附近来说，他们家东西的价格倒不显得过分。
“哎！老板，这面包好像过期了！”结账的时候，那个略胖的姑娘忽然指着放在玻璃柜台上准备算账的面包说到。
“我看看。”老李媳妇拿起面包，她其实知道，这面包确实过期了，她不过是想能卖掉就卖掉，总会有有缘的冤大头来买这袋面包的。反正在景区附近，大多一锤子买卖，如果浑水摸鱼卖掉后，等到买的人发现有问题时，他们已经在另一个景点了，很少有人会为了一包过期的面包再跑回来算账——那太不划算了。不过这么多年的经验让她也明白，也会有时候碰上眼尖的或者特别矫情细致的游客，不过一旦人家发现，她也没什么好辙，大不了算了呗，这种小事，一般人不会大吵大闹的。
“老板娘，这种面包过期可以找销售员退换货的，别卖了。”那略胖的姑娘对着她的朋友说，“咱们再换一种吧。”
老李不吭声，只在一旁又燃了一根烟，眼角斜斜地看过去，和王晓梅撞上了眼神，互相试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在心里感叹，看来这些年不比以前，出来玩的人越来越精，越来越难糊弄，这钱可真是越来越难赚啊。
“请问这里可以用支付宝或者微信付款吗？我们没带现金出门。”另一个略瘦的长发姑娘细声细气地问。
“当然可以啊！”老李抢白，并指着贴在墙上的二维码说道，“扫这个码就行。”他心里却在想，这两个姑娘看起来倒是客气，客气的有些软弱，如果是几个大汉，估计早就甩膀子走了，哪会还在这买东西。苍蝇再小也是肉，老李想，钱嘛，赚一点是一点，有总比没有强。
王晓梅又带着两个姑娘出去店外，老李知道，她是带着她们找她老公的车去了。然后由她老公继续带着游客去“卖票”赚钱，当然不只是赚“滴滴车”的钱啰，在景区这么个赚钱的好地方，谁放着满地“卖票”的钱不赚，只去赚那么点车钱？那不是傻吗？傻子才放着唾手可得的钱不赚，嫌钱多。
不消片刻，王晓梅却又急匆匆跑回店里，将那两个姑娘丢在离店面不远的马路牙子边上。
“我老公刚刚已经拉着一批人过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怕她们两等不及跑了，这单就你带她们过去吧？”王小梅的话听着像是问句，实际上老李听得出话里的得意与施舍的意思。
“行！”老李掐了烟，钻进一旁在太阳下暴晒一上午的黑色小轿车里发动起车来。老李媳妇脸皮薄，拉不下脸站在外头拉人，但好在这边总有一些人有多余的游客要送，还有一些人专门负责拉人给“跑车”的，只要给他们“提成”就行，这些早就是公开的秘密，这条街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老李，自认为不是那种“傻子”，有钱赚干嘛不赚，赚多赚少总比不赚好，况且就算他不赚这个钱，别人也会赚，所以他对这套路早就轻车熟路。
“麻烦你带她们两个人去虎丘，两个人、十块钱，我和她们说好的！”王晓梅故意大声的对车内驾驶位上的老李说。
老李将车掉了个头，看见两个姑娘正在路边，也大声回应道：“知道啦！”
“这是我邻居，让他带你们去，我和他说了，十块钱，你们到了再给钱给他就行！”王晓梅又笑着对那两个姑娘说道。老李不得不感叹，这个王晓梅真是厉害，说得真是真真的。
两姑娘上了车，坐后排，还在和老李再次确认：“去虎丘，我们两个，十块钱，我们和刚才那个人说好的。”
车厢内被晒得很热，老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开了车内的空调，点头称是。
“到虎丘十块钱，你们这样算是跑黑车吗？赚钱吗？”略胖的那个姑娘又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