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的老家在东北一个不知名的村庄,可能唯一引人注目的是偶尔肆虐在这片土地的龙卷风,那个年代的农村谁家的儿子多说话都硬气,母亲上面有五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姥爷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当过村里的大队书记,是个严谨正派的老党员,这片土地物产丰富,山林众多,水源充沛,分到这里的知青比奔赴西北喝风饮尘要幸运多了,肥沃广袤的黑土让也让母亲一家在那个物质匮乏,食不果腹的年代没太尝过饥饿的滋味,随着时代的发展,这里毕竟还是太过偏僻荒凉,当地人营生的手段也仅有种地而已。
母亲书念的还行,中专毕业后当上了老师,后来投奔我在油田工作的四舅,从黑龙江来到了辽宁,经人介绍与我的父亲相识,组建了家庭,婚后的一年有了我,但在我年岁尚小体质薄弱的时候,母亲一直不放心让我承受旅途颠簸之苦。
直到1998年,我七岁的时候,母亲才动起了带我一起回老家看看的念头,这是一个让我陌生的世界,在绿皮火车上渡过了漫长的时间之后,我们又转乘汽车来到镇上,最后坐着缓慢摇晃的牛车来到了姥爷家的村庄。稚童天性乐观好动,一下在从油城那熟悉的环境中解放出来,乡野风光,自然景色,还有许多城市体验不到的活动和游戏给了我巨大的新鲜感,下河捞蚌和泥鳅,做叉捉鱼和蛤蟆,回来把这些猎物简单的料理一下,滋味鲜美。
用杆子和铁丝围成的圆圈结合在一起,把仓房下的蛛网挂在上面就做成了天然的捕获蜻蜓的工具,我们这些孩童可以拿着它不知疲倦的肆意挥舞一个下午。累了以后还可以蹲在田亩上静静地欣赏一条蛇夸张的张开巨口吞下一只老鼠,我可以好奇而专注的看完整个过程,直到夕阳西下,被家里人的催促召唤回去。这些儿童时候的乐趣直到我现在回想起来的时候,还会会心一笑,但我同样没忘记的还有姥爷家那泥坯夹杂着稻草堆建起来的房屋,母亲说过,冬天家家户户必须烧热土炕和炉子,不然难以抵挡刺骨的寒气,这简陋的房屋和萧索的四壁也显示着居民们的贫苦和不易。
在姥爷家住了一段时间之后,母亲准备带我去看望县里的二舅,说起二舅可是这个村里的知名人物,也是老蔡家的骄傲(姥爷姓蔡)。在去往县城的路上,母亲粗略的跟我讲述了关于二舅的事情,二舅小时候就显示出与庄户子弟不一样的气质,他喜欢读书,不喜欢地里的活计,后来正是靠着读书读出了名堂,去县里当了公务员,母亲在县里求学的时候,寄居在二舅家中,在她的印象中,二舅常常整天整宿的绘制图纸,再不就外出应酬,一身酒气的回到家里,靠着出色的工作表现和圆融的交际手段,现在的二舅已经是县里分管土地的一位领导。
我至今难忘第一次见到二舅的情景,他在县里的车站迎候着我们母子的到来,身着笔挺的西装,皮鞋油光锃亮,一副公务人员的打扮,他激动的与我的母亲诉说兄妹之情后,便把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他把我拥入怀中,宽厚的手掌把我幼小的的手攥的微微发疼,他的身上有种淡淡的烟草气味,但与父亲身上的味道截然不同,我知道他在表达对我的喜爱,但是紧紧地拥抱让我的呼吸有些不太通畅,对于这种热烈的情绪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母亲湿着眼眶对我说,这是二舅,叫啊。我才回过神来,怯怯的说一声,二舅好。
二舅兴奋地把我们母子送往家中安顿好,舅妈和哥哥对我们也非常热情。二舅之前一直在出差,所以没有去姥爷家与我们团聚,这段时间得出空闲,他说要好好招待我们母子。除了第一顿的家宴,以后的每一顿饭二舅都安排在了县里的饭馆和酒店,在这座偏远的内陆县城,我们吃到了在家也不常见到的海鲜,地方的土产和特色就更不用提,让我纳闷的是,每到结账的时候,二舅只是随意的在柜台签下名字,从不用钱买单,我的父母都是工薪阶层,年幼的我并不理解这种行为,随着与二舅慢慢熟悉,在一次结账后,我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问道,二舅,为什么你每次吃饭都不掏钱啊。二舅对我童言无忌的发问微微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二舅吃饭签单就行了。”
“那为什么啊。”我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
“因为有人帮二舅付啊。”
我不懂装懂的哦了一声,心中仍然想不通。在二舅家住的这段时间,我与二舅的感情日渐亲密,我日常喜欢读几本闲书,让我比同龄人显得早熟一点,一些言论常让二舅捧腹大笑,不知道是在笑我的老成还是笑我的幼稚,一天晚上我刚和二舅下完象棋,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二舅突然问道。
“外甥,长大想做什么啊。”
我清楚这种对于理想的老套提问,从幼儿园到小学一年级的老师都提过这种问题,其实跟婴儿时的的抓周一样,无非是取个彩头,你总不能说长大了想扫大街和捡破烂,这会让老师评价一句,胸无大志,也扫了父母的颜面,孩子们都中规中矩的说,长大以后要成为文学家,科学家,医学家,会拍老师马屁的会说长大后要成为辛勤的园丁,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有些特立独行的孩子会说长大后要成为世界首富,惹来课堂里一片欢快的笑声。
我那时喜欢看一些历史书籍,时常幻想着成为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于是非常中二的回复二舅。
“我长大想成为军事家。”
二舅出乎意料的没有大笑,而是爱怜的摸了摸我的头。
“有想法啊,外甥,听你妈说你的成绩还不错,要好好读书,将来考公务员,走仕途。”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尽管这段时间我常听到这些词汇,但它们在我心中的概念是抽象模糊的,我无法将它们具体起来,更不知道如何实施,但看到二舅满意的表情,我明白了这些对他生命的重要性。
在临别的时候,二舅请了我们一顿送别宴,席间二舅笑着问我。
“外甥,二舅对你好不好啊。”
“好啊,二舅。”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你将来长大了,你怎么对二舅啊。”
“我要请二舅去五星酒店。”这是在我心中最高级的答谢方式了。
“吃咸菜。”我又露出了童趣的顽皮。
“哈哈,对你这么好,就请我去吃咸菜啊。”
“因为我感觉二舅宁可去五星酒店吃咸菜,也不愿意在小饭馆吃大餐。”我一本正经的补充道。
二舅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他的知音。
离别的时候,二舅把我们送上客车,对我的母亲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