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拍拍身边的空位叫我坐过去，开始和我说正式入队后要注意的地方。
所以我一度非常不解，为何杀鬼的人能迅速地判断出对方是鬼是人，哪怕他们的长相和普通人是一样的。
我写信给老师表达了看法之后，他回了封措辞激烈的信，把我骂得狗血淋头，说我想的破比喻害他现在看见肉就反胃，勒令我三个月不准吃肉最好从此改吃素，我假装没有收到这封信。
从老师到乌鸦都嫌弃我，我好难过。
在我跟他争论断臂的维纳斯美归美，也没人会学她断臂而且断得肯定没她好看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低沉的充满不耐烦的声音：“喂，你们要叽叽歪歪到什么时候？”
回到老师家的时候是深夜，难得老师还没有睡，看见哭肿了眼睛脏兮兮的我也没把我轰出去，让我进屋坐下吃饱了饭，立刻睡觉休息。
偏偏我又很笨，从十岁跟在他身边，直到十五岁这年才获得了老师的许可，去参加那九死一生的选拔。
成天在山里露胳膊露腿，爬树跑步练刀，如果不是头发一直留着没有剃成光头，以及每个月总有几天不得不休息，我大概都以为自己是个男孩子了。
在我点头表态之后，青年也不再对我分出多余的关注，他似乎是因为队服尺寸有些不合适来修改的，让裁缝帮他重新量完之后，立刻又转身离开，没有多浪费一点时间跟别人寒暄。
大约是在开满紫藤花的山上杀鬼杀多了，我握刀的手很稳，一点也不抖，很快砍掉了他的头。
从开满紫藤花的山上走下来，看见日出的那一刻，我才有了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真实感，眼泪紧跟着就掉下来了，怎么擦也擦不完。我干脆不管了，边哭边往老师家走。
其实可以寄回去让裁缝换一套正常的队服给我，也就是男式通用的版本，但是老师送的和服唤醒了我压抑了很久的爱美之心，我还是想要一套好看点的衣服。
比我的刀更早一步送到的是队服，意外的是一套裙子，在这个时代让女孩裸露出腿的短裙还是很少见的，所以换上之前我还夸奖设计的人有创意，换上之后死活找不到胸口最上面的几颗扣子，我开始怀疑做衣服的人单纯就是下流而已。
我在裁缝战战兢兢的目光里眨了一下眼睛，问他：“按我的要求改可以吗？”
等到我真正地加入灭鬼的行列，砍下了第一只鬼的头颅后，我才明白其实他们很好辨认，无论是常年生食人肉留下的腐臭气息还是看人的目光，都鲜明地昭示了自己非人的身份。
但是我的新队服很好看，我迅速振作起来。
风柱·不死川实弥。
这对小时候的我来说不稀奇，但是从我开始跟随老师修行开始，每天都是鼻青脸肿又脏兮兮的，我穿的全是男式衣服，因为方便行动又好洗。
但这时我的刀送到了，任务也紧跟着分到我手上，我只能先放下这件事，自己拿别针把胸口遮住，先去执行任务。
但是穿起和服来，动作依然很熟练，穿好之后我得意地跑到老师面前转了个圈，他也没骂我，咬着烟斗看了两眼说：“看起来像个大小姐的样子。”
毕竟他们看人的眼神就像我盯着架子上正在烤的肉，脑子里想的是可以吃吗怎么吃加不加调料之类的东西，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
我本想向他道谢，但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最后他走出去的时候，我看见他的外褂背后泼墨豪放地写了一个殺字，也是非常有个性了。
一直培育我的育士从前曾是非常了不起的剑士，退役之后也培养了不少出色的猎鬼人，但从接手我之后，他就没有再收过弟子了。
这个青年就把目光重新转向我，像是在问我事实是否如此，看起来凶恶其实人很好呢。
坦白来讲，我杀的第一只鬼并不强，好像是才成为鬼不久，还不懂得怎么掩盖杀人的事在人群里潜伏，我很轻松地把他揪出来，然后半夜追着他到了城外。
就这样把我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鬼杀队，就连柱们都有听闻，头回见面总拿意味深长的目光看我，混熟了以后就拿这段黑历史出来哈哈哈地嘲笑我。
而我在前不久通过了最终选拔，成为了正式队员，那七天七夜应该是我人生里最糟糕的记忆之一，能活下来大概是漫天神佛怜悯我。选拔开始前黑压压的一片人群，最终出来的只有三个，据说这算多了，以往全军覆没的情况也不是少数。
裁缝名叫前田，做衣服的手艺和下流程度成正比，我不是想骂他，这是实话实说。
大正年间，民间曾经广泛地流传过恶鬼食人的怪谈，无论是热闹的浅草还是偏僻的乡下，何处都可以听到这样的传闻。并且关于对恶鬼的描述，也是五花八门，没有一个统一标准，反倒更让人觉得是荒谬的传言。
那时分给我的乌鸦就在背后悄悄缀着，据它所说，我当时衣服破破烂烂，满身满头的血污，头发也乱成一团，还哭花了脸，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畏惧地绕开我。
世上有鬼，自然也有灭鬼的人，这样的组织就隐藏在民间。这个组织有个非常朴实无华揭示主题的名称，叫做鬼杀队，可见当年成立它的领导者是个很务实的人，不爱搞花里胡哨的东西。
但我可以出师的这天，他看起来难得很温和，很有耐心地对我说了很多话，唠唠叨叨得终于有了老爷爷的样子，说到最后把手放在我头顶，说话像叹息一样的：“这条路不好走，至少别跟自己过不去。”
我醒来的时候就到下午了，老师像是掐好了时间又把我赶去洗澡，洗完以后我发现我得到了一套漂亮的和服。
从裁缝那里问出名字后才知道帮助我的，是鬼杀队里了不起的大人物。
说起来总觉得对不住老师，因为我并不是那么有天赋，也无怪乎他这些年揪着我的耳朵骂我，脾气越来越火爆，多半都是被我气的。
遇到他之后我写信给老师提了一下，老师也知道这位风柱，说他的呼吸法运用到了极致，夸了他几句之后转头又开始骂我，叫我以他为榜样好好精进自己，免得他出去提到我都嫌丢脸。
然而事实上是鬼确实存在，并且有很多不同类型，有些漂亮得比人还好看，有些也能丑到惊天动地。取两者的平均数，还是长相普通的居多，混在人群里看不太出来的那种。
唯一不太好的是，他被砍掉头之前骂骂咧咧的，声音又高又尖，吵得我头晕。就算把他砍死了，我还是头晕。
我朝屋外一瞥，顿时被吓了一跳，走进来的人满头白发，但年纪看起来不大，顶多比我大几岁而已。让我吓一跳的是他衣襟敞开，而露出的胸膛包括脸上都是几道长长的伤疤，看起来分外狰狞，除此之外他的表情看起来也很吓人，不耐烦地瞪着我和裁缝，让我怀疑下一刻我是不是要被杀掉了。
我坐下来就忍不住盯着他走神，实在是这些内容已经反复听过几遍，没什么好记的了。但是被老师发觉之后非常不高兴，拿起烟斗就要往我头上敲，我急忙躲开了。
风柱，他使用的也就是风之呼吸法了，算起来我们渊源颇深，只是我的呼吸法用得远远不及这位柱。
不知道它到底背后说了我多少坏话，把我的形象说得多具体，以至于我和其他队员见面自我介绍时，总会有乌鸦嘎嘎叫着说你就是那个通过考核后哭得最惨的人吗？
但是他只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丢在桌上的队服，就把头转向了裁缝，恶声恶气地问：“搞什么，我警告过你吧？”
幸运的是队服也变得破破烂烂，我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去见裁缝，想请他帮我重新做一套。
稍微有点偏和式的裙子，虽然全黑的队服看不太出来差别，但是袖口衣领都有按我的要求加上很少女心的细节，胸口也严严实实遮上了。
开玩笑，烟斗里火都没灭呢！
修养到胳膊好了以后，我立刻换上了新队服，在镜子面前照了几遍。
再怎么说开领也太低了，根本不可能穿出去好吗？最重要的是我的胸并没有那么大，穿这种衣服感觉像是对我恶意深深的嘲讽。
它和其它乌鸦交流了一下，发现没有一个人通过选拔后像我那么狼狈，就共同一致地把我定义成鬼杀队有史以来最没出息的队员，并且说我让它在乌鸦圈里抬不起头来，它当时非常想换主人。
我把这句话牢牢记在心里，在老师家里一边等着我的铸刀人来，一边留恋着这五年的时光。
这么头晕着赶路又去下一个传闻有鬼出没的地方，运气不是特别好，折了一只胳膊，万幸四肢健在，还没有毁容。
他连连点头，还看向青年，“您看事情就是这样。”
总之在听我说要把该遮的地方遮起来的时候，他严肃地拒绝了我的要求，并且自豪地表示他设计的女生队服完美无缺，是美的杰作。
在跟我差不多大的时候他已经成为柱了，也难怪身上会有那么多伤，想必是和强大的鬼对战后留下的痕迹。
从异国传来的那些书我看过很多，但我万万没想到我要跟裁缝讨论起美学这种很有深意的话题，而且是为了一件表现了下流程度的队服。
我很满意，裁缝的手艺果然和他的猥琐程度成正比。
我最讨厌乌鸦了。
刚才还气势汹汹和我争辩的裁缝就像见了猫的老鼠，打着哆嗦拼命摇头，“不不不，这位森川小姐只是队服坏了找我换新的衣服，我绝对绝对没有再干坏事，请相信我，不死川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