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门口,他才想起来自己把沈兼离锁在了屋里,一拍脑门道:“哎,你等我一下!”
无心定睛一看,只见岳绮罗身上虽没有什么伤口,面色却苍白的吓人。他伸手去碰,她的温度凉的吓人,只保留住一丝胎息护住心脉,与死人没什么不同。他不敢耽搁,单手抄起岳绮罗便往屋里冲,口中道:“怎么搞成这样的!”
说完,他把大拇指抵着嘴唇,中间的三个指头握着拳头,小指头翘着。一旁的顾国良已然会意,道:“你是说...抽大烟?”
沈兼离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无心连推带拉了弄出了房间,仍是有些担心,道:“他能救绮罗吗?”
一别多日,一众人皆目光暧昧的瞧着他,以为他在山上过上了逍遥日子,沈兼离一概不理,喝他的酒,又张罗着待会回军营打几局牌,过一过手瘾。
沈兼离摸不着头脑,低下头去替她煨甜汤去了,岳绮罗三餐都要甜汤供养着,一天喝三顿药,每顿也要配着甜汤。别院成了个蜜糖罐子,成天弥漫着一股甜腻腻的气味。
沈兼离把罪责全揽到自己身上,说全是因为他绮罗才会变成这样,若不是他轻信小人落入圄囹,她也不会这样被动。因此日日夜夜陪在岳绮罗,饭也吃的少,困了就趴在床边小睡一会。几天下来,岳绮罗还没有转醒的迹象,他的身子倒垮了,被无心单手生拉硬拽的拖回屋里,锁上门逼他好好睡一觉休息。
岳绮罗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是坦然,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沈兼离看在眼里却有些心疼,这姑娘也不知是遭过多少罪,才能练就出这样一副打不倒的铁石心肠来。
“无心,我又梦见你把我推进鬼洞里,那些恶鬼把我的皮肉都撕咬下来,抓花了我的脸,真疼。等有机会,我一定回文县让他们魂飞魄散。”
“是挺混蛋的。”打伤这么小的一个姑娘,不是没良心又是什么?
无心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丢下扇子跳起来,岳绮罗躺在床上,黑油油的眼仁凝视着他。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一点喘,伸手想去够茶杯,但又太虚弱,手指抖得厉害。无心也手忙脚乱,险些踢翻了药炉,跑到门边去喊张显宗。回过身,岳绮罗挣扎着要下床,半个人从床沿翻了下来,他又连忙跑过去扶她。
抬起头,岳绮罗笑吟吟的望着他,笑眼乌浓,颇是罕见。“恩,是很混蛋。”
那日白琉璃一直在房里待到暮色西沉,方才开了门走出来,摆了摆手示意岳绮罗已无大碍。他似是耗了不少灵力,身形都比之前更加透明了几分。岳绮罗虽然仍在昏迷,但命是救回来了,至于能不能醒过来全看她造化。
说着,西厢房那边还是毫无动静,他心里犯了嘀咕,嘟囔道:“怎么睡这么熟?”
后来虚云脱离了狐妖的控制,登门寻仇,被狐妖剔骨削肉,做成法器。寰清投胎到了庐州林三娘身上,安稳的过了十几年,在庐州山中寻到一灵气充沛的地方修炼数年,趁机夺了一只青丘灵狐的肉身,也做起狐妖来了。
“哈,有了这个就好办了!”无心一喜,又高声唤道,“白琉璃!”
话音刚落,面前的空气中倏然幻化出一个白衣少年的影子,只见他抱着双臂,满脸不耐道:“又来了?”
无心原本在别院里喝茶养伤,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又有勒马时的鸣叫。走过去开了门,沈兼离直接从马上跌到了地上,浑身伤痕累累,岳绮罗却还好好的抱在怀里,生死不明。他也顾不得自己膝盖剧痛,把岳绮罗从自己斗篷里抖出来,颤着声道:“你救救绮罗。”
“做过,卧底、间谍、特务——随你怎么说,那时候你在汪精卫的国民政府里做行动队队长,名字叫唐山海,我帮你杀了不少人,还拿了绝密计划哩!”她说着又指指自己的右腿,“我这条腿也是被一个混蛋打伤的,烙下病根,治不好了。”
“张显宗?”岳绮罗眼中光波闪动,“他还活着,他人呢?”
“元神保住了,但她这□□凡胎,能不能挺过来看造化吧。”无心摇了摇头,“多亏你及时找到她,用灵石护住她的心脉。不然...恐怕神仙也救不了她。”
“就是这把刀?”沈兼离从狐狸洞离开时还带上了那把刀,此时好好的收在拐杖里,被他拿起来细细端详着。岳绮罗望着它,像是在回忆着什么,良久才开口道:“这把刀原是我在上海做间谍时,从一个黑帮家中偷来的,我把它带来了重庆,做成一把拐杖。”
岳绮罗受的伤虽不是凡人能承受得住的,但好在她身怀魂术,又有灵石护住心脉,竟挺了过来,一天天好起来了。到了第三天,紧锁的牙关也松动了不少,能从牙缝里灌进去补药,好的更比以前要快。
沈兼离听到这打了个呵欠,又被岳绮罗瞪了一眼,连忙道:“绮罗,前面的故事你都讲过了。只是我还不明白你为何总叫我张显宗?那日的狐妖又是怎么被你降服的?”
沈兼离不说话了,她倒是心情甚好,跟他讲起故事来。其实这故事几月来他已听了不知多少遍,但岳绮罗想讲,他就听着。
“守了好几天,去睡了。”无心说着向窗外张望,“怎么还没过来。”
“张显宗你是死的吗!”无心也急了,如此重的伤,即使是白琉璃出手也未必能治好,眼下只能听天由命了,“她被打成这样,你竟不出手帮她?”
“你放心,他比谁都在乎岳绮罗的命。”白琉璃和岳绮罗的交易还没完成呢,无心知道今日他就算不想救,也要为了自己的交易使出浑身解数。
“你叫张显宗的那会,还是天津文县一个很没出息的小军阀。”岳绮罗瞥了他一眼,想起他穿藏蓝色军装的模样,笑了,“原本只是个参谋长,后来造了反,就成了司令官。可惜还是扶不上墙,没能活长久。”
“你不喝药,我上哪给你找脑浆子去。”无心把炉盖揭开,散一散蒸汽,“阿弥陀佛,现在这世道可不好随便杀人了。”
无心这边刚把岳绮罗放在床上,忽然听见身后的沈兼离声音酸楚哽咽,分心回头瞥他一眼,面上也有些尴尬,道:“我口不择言,你别放心上,这形势也不是你救得了的。你要是又为她死了,岳绮罗非得疯了不可。”
沈兼离立刻摇头摆手:“窑子我不去。”
“好了好了,”白琉璃皱起眉,挥了挥手道,“你们都出去吧。”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你先把岳绮罗救回来。”无心把灵石丢在岳绮罗身边,道,“我不会法术,就靠你了。”
岳绮罗此时软软的躺在床上,一只手臂无力地垂下来,指缝间透出一点绿光。无心眼尖,伸手掰开她手指,只见沈兼离的灵石正握在她手心里,烨烨的发着光。
“祖宗,你得了吧。”他把岳绮罗扶回床上,又给她倒了杯茶,“一般人受你这么重的伤早喝孟婆汤去了,你现在能在这喝茶汤,都多亏了张显宗救你?”
沈兼离跟她打趣:“那你以前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有人这么伺候你吗?”
“她与狐妖斗法,接了她千年的修为。”沈兼离长话短说,“肩膀上穿了十个洞,后来被狐妖一掌震到瀑布下,冲到了下游。”
无心眼睛一亮,道:“张显宗,这是怎么回事?”
“去什么窑子啊,多没劲,一个个浓妆艳抹的,香粉味能熏死个人。”夏安大笑着拍拍他肩膀,“我指的是新鲜乐子,没玩过的。”
没想到那虎妖还有个狐狸精相好,要来替他寻仇。彼时岳绮罗不知道是狐妖背后暗算,以为是虚云出卖了她,白白恨了他几百年。寰清被逐出师门时还被挑了手筋脚筋,扔在路边自生自灭,没多久就死了。
“绮罗被冲到下游时已经没有气息了,我把这块灵石放在她眉心,她便有了反应。只是还没等醒来就又吐了口血,昏倒现在。”沈兼离眉头紧蹙,“无心,她会不会有事。”
“我以前要是受了重伤,没有管我,就死了。”岳绮罗磕着瓜子,丢出去的瓜子皮像一朵兰花,“死了,再找下一个肉身,回去报仇。”
沈兼离笑道:“你还做过间谍?”
“......是我的错。”
岳绮罗讲到此处顿了顿,似是不愿往下再细说,便转移了话题:“其实我早就知道那狐狸洞的位置,她留了手镯想吸我精血,却想不到我能用手镯摸到她的踪迹。那次在庐州拿回来的石匣子,里面就刻着能压制她的阵法。我趁她不在时去了几次,布下了阵法困住她。你那天用的刀上淬了无心的血,能克制一切邪祟。”
重庆今日出了桩奇事,说是有人骑着高头大马横闯市区,撞翻了不少小摊。如今汽车当道,马匹已是少见,更别提这样不管不顾东撞西闯的。有在场的人说骑马者是个一身伤的军爷,怀中还躺着个不知死活的少女,一路鞭花打得响亮,直奔山上的富人区去了。
之后的几百年间,岳绮罗也记得含含糊糊,只记得自己叫花月。是只赤狐,修炼到四百年时遭了天劫,被奸人暗算修为散尽,元神却不知为何保住了。到了北宋,又投胎到汴梁萧殷华身上,当年的大瘟疫就是她一手策划,只是自己也折在了瘟疫中,拉了整个王都的人陪葬。
“那绮罗现在怎么样?”沈兼离像是听不见无心的话,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房门。
岳绮罗这一养就养过了整个秋天,到了秋末,院子里铺满落叶的时候,她才算终于能下地走走。沈兼离问她躺了几个月闷不闷,她说不闷,以前上百年都躺过来了,那时候每天只能盯着面前的一句诗解闷。这几个月养下来,每天蜜饯甜点进贡一样往房里送,沈兼离还给她淘了几本张爱玲的书看,又把金丝雀拎过来给她唱歌,她养的很是安逸。
岳绮罗五感渐渐恢复,闻见小炉里炖着的药汤,眉毛皱成了一团,道:“我不喝药,太苦了。”
后来辽国的王庭中多了个涅阳郡主耶律钿匿,玩弄邪术不受喜爱,被放逐到偏远草原,建立起自己的部族。当时涅阳郡主座下有个忠心的大将军具伏哲笃,穷人家出身,没有姓氏,因此随着他的部族叫具伏。涅阳郡主风光一时,手下受她控制的军队也有浩浩数十万。
“打牌这玩意,弟兄们成天窝在营里都打腻味了。”夏安摆摆手道,“难得今日沈大师长下山来,不如哥几个找点别的乐子?”
养到了初冬时节,岳绮罗身子已经大好,能自己下山走到岳公馆了。她早闷出了毛病,便天天去岳公馆听戏,她自己买了几个戏班子,越剧徽剧昆曲轮着唱,无心也愿意去蹭她的好茶和好戏,倒把沈兼离挤到一边去了。他闲着无聊,就下山去找兄弟们喝酒去了。
无心替他的班守着岳绮罗,拿小火炉慢吞吞的煎药,暖气熏得他昏昏欲睡,蒲扇又一搭没一搭的摇着,眼看就要睡着了。岳绮罗的手在他旁边动了动,他也没察觉到。
原来岳绮罗原本出生在北魏前后,是个弃婴,被道观捡去后赐了法号寰清。寰清长到十八岁上,和大师兄虚云一起研究永生之术,研究来研究去,就琢磨出了魂术。只是魂术还需要一样有灵力的东西做引才能成行,恰好那时隔壁村里有个狐妖为害四方,二人借着降妖的名头就去收了那虎妖,取了金丹来修炼魂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