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观园:兰之柔情

2018-12-29 18:09:22

古风

琴棠听到兰柔不幸的消息是在冬至那天,只是节日的热闹早已掩盖住人事的悲伤,杏观园里照常歌舞升平,宾客仍旧络绎不绝。

醉淮坊座落在杏观园的西南一角,是园主专门为名望贵族而设,往日招待的也都是出手阔绰的达官贵人。

琴棠化上清新自然的妆容,换过一身洁白淡雅的衣裳后,怀抱瑶琴准备前往醉淮坊为今日贵宾奏曲。

一出门就正巧碰到从京城归来不久的雪儿,她过去都是跟随兰柔,而今兰柔已故,就被五娘安排到了琴棠身边。雪儿看到衣着素白的琴棠不禁诧异道:“姐姐,你今日的打扮可是一改往日的胭脂粉彩呀,而今冬至又有贵宾莅临,穿这样会不会有些不妥?”

琴棠又怎会不知穿这一身看似丧服的衣裳,有可能会惹得宾客不满?可作为兰柔唯一的知己,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琴棠顾不上向雪儿解释,连忙说道:“时候不早已来不及换上,我要是再不赶去醉淮坊,恐怕过后又要挨五娘一顿责骂了。”

琴棠走的匆忙,雪儿只能看着那倩影远去,再没问上一句。

当琴棠来到醉淮坊,坊中装扮亦是焕然一新,少了一丝媚俗,多了几分清雅,刚好符合她此刻惋伤的心境。

在此之前五娘就已经叮嘱琴棠,这位贵客相对以往来说比较特殊,他只听乐曲,不看美人,坊中两人之间会隔着一层轻纱,所以琴棠进门无需多语尽管奏曲便是。按照五娘的吩咐,琴棠进入醉淮坊后并没有多言,平放怀中瑶琴拂袖而坐,轻弹着五娘早已让她备好的曲目。

琴棠指间虽在琴弦上来回跳动,眼神却已被朦胧轻纱后的如魅身影所吸引。烛光微照,只见那人随曲举杯畅饮,从身形来看年纪也不过二旬有余,即便隔着轻纱样貌模糊不清,也能从他举手投足间看出气宇不凡。

只是这皇宫贵族之人,却让琴棠一生都不愿再有任何瓜葛。

曲毕,隔纱那头传来清冷又十分动听的声音:“你只会弹不会唱吗?”

“奴家只是琴姬,爷若想听唱,只能让五娘寻园里歌姬为您歌之。”琴棠不急不缓地答道,这也不是头一回有宾客这么问她。

那头声音听着似乎有些不满,他把手中酒杯重重放下反问道:“若我说只想听你唱呢?”

“爷可真是为难奴家了。”琴棠颔首尴尬笑道。

当琴棠再抬首,瞬间被冲到面前的身影狠狠掐住脖颈,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冷峻面孔,他眼中似有火光,鄙夷道:“想不到曾经高高在上的永阁郡主,在这园子被人为难,还能如此卖笑应付自如。”

原来是他,沐风洛,曾经南国来的质子,亦曾是本国世子,而如今的沐风洛已成为本国藩王南国洛南王。想不到时隔多年以后,琴棠竟是这样与他相遇。

他的手在她细嫩的脖颈上越掐越紧,而后蔑笑一声:“白琴棠,才四年不见,就把我忘了?”

自从来到杏观园,琴棠早已经忘记她还有个“白”姓,沐风洛的出现又再次提醒了她,可她被紧掐着说不出话,只能睁着哀怜的双眸与沐风洛的怒目对视。

琴棠知道,沐风洛恨她,就这样死在他手中也算一种解脱吧。她缓缓闭眼,任由沐风洛肆虐地紧掐,她呼吸逐渐变得微弱,随着一颗清泪的落下,一幕幕过往也在脑海中骤然浮现……

沐风洛是被南国送往京城作质子的第二日遇到的琴棠。那一日,他与一同留京作质的母妃被安排到亲王府,白亲王见他年少不经事,在厅堂里坐不稳心,便命下人带他到别苑里玩耍。

那时正值五月天,别苑里的海棠花开的灿烂明媚,随风舞落的艳红迷人双眼。还隔的很远,沐风洛就看到满地落红中有一个穿着脂粉色襦裙的小姑娘,大概八九岁模样。那襦裙与落花的颜色很相似,若是不仔细去看,人和花就已经连成一片分不清主次。

在来到亲王府之前,沐风洛就听母妃说起府中的永阁郡主白琴棠与他一般年纪,沐风洛走近蹲下轻抚她的额头,看着她笑道:“你是棠儿吗?”

小姑娘没有应他,只是用她那水灵的乌眸看着他,突然她随手抓起一把花瓣狠狠撒了沐风洛一身,便跑回闺房中紧闭房门。

沐风洛虽然觉得琴棠行为古怪,但是他当时只有十二岁,以为琴棠只单纯怕生也没有多想。后来母妃告诉他,琴棠幼时见过邪魅,府里请来巫师作法驱了邪才恢复过来,可自那以后琴棠便不喜与人说话,身边的同龄人都怕她不敢与她玩耍,所以在众人眼中她是个孤僻怪异的郡主。

即使琴棠不讨人喜欢,母妃仍旧对沐风洛说:“如今我们母子俩依附在亲王府,无论这个永阁郡主怎样古怪,你都要尽力讨好她。”

沐风洛没有将母妃的话放在心上,他认为琴棠并不可怕,反而第一眼见到她便觉得她生的十分乖巧可爱,让他不自觉的想上前与她亲近搭话。

之后沐风洛趁下人不注意,时不时就牵着琴棠的小手偷偷溜出王府,到词牌阁楼听佳人弹曲唱乐。

琴棠不爱说话,可当她看到台上佳人静静弹奏的时候,也会眼睛灵动泛光芒。就是那个时候,琴棠喜欢上了瑶琴这种乐器。

就这么过了几年,沐风洛已长成翩翩少年,琴棠亦是到了金钗之年。

杏观园来京演出那日,各府世子们邀请沐风洛一同前去看绝色头牌唱曲。此等好事沐风洛自然不会忘记琴棠,他不顾其他世子反对,硬是把琴棠也一并带去听曲。

那日街道上可谓人山人海,他们都只为看红颜一笑,听佳人一音。人潮拥挤中,沐风洛是生生被人群推着往前走的,碍于年纪长成男女有别,沐风洛不敢再轻易牵起琴棠的手,只让琴棠一定紧抓他的衣袖,生怕她会走丢。

沐风洛艰难前行,忽而听到身后细细的温柔一声:“风洛哥哥。”

沐风洛怔住脚步眼前一惊,立马回过头问道:“棠儿,刚才是你在唤我?”此刻他已经看不到琴棠,要是真把她给弄丢了那可不得了,沐风洛立即慌慌张张地往回挤向人群去寻她。

当沐风洛找到琴棠的时候,琴棠已经被人推倒在地磕破了脑袋,她很乖,既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

沐风洛看到琴棠额上的伤口,心疼安慰道:“很疼吧?是我不好,我现在就带你回府。”他连忙把琴棠往身后一背,奔走回亲王府。

亲王府唯一尊贵的永阁郡主受了伤,这可惊动了王府上下,沐风洛也因此受到母妃的一顿鞭责。

此事过后,其他世子纷纷笑话沐风洛,说他是个只能依仗亲王的南国孬种,话虽说的很难听,但沐风洛依然没有放在心上。

“这下可好了,我跟你一样被皇子们孤立了。”沐风洛假装对琴棠埋怨道。

琴棠自是觉得委屈,却也心生愧疚,愁眉颔首弱弱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算来应该是琴棠和他说过的第二句话,这么多年她终于肯与他说话,沐风洛顿时喜上眉梢,身上未痊愈的鞭痛也已抛到九霄云外,他再次轻抚她的额头说道:“傻丫头,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过后不久,京城便传来南国内乱的消息。作为南国的皇子,沐风洛只能进宫奉旨回到南国平定内乱,他的母妃则继续留京静候佳音。

沐风洛这一去便是两年,琴棠于是日日坐在窗前遥望南边的天空。春去秋来,天边成双成对的鸿鹄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她在宣纸上不断来回写下那个深刻心中的名字,纸张已经摞成厚厚一沓,仍是等不到那个令她日思夜想的人。

当琴棠再见沐风洛时,她已过及笄之年,从黄毛小丫头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只是那一年,一切都变了模样。

沐风洛的父王汉南王被污蔑谋反已被圣上误判赐死,他的母妃也因此一病不起在亲王府郁郁而终。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琴棠的生父白亲王,他联合汉南王的亲弟先是引起南国内乱,又将谋反之名扣在汉南王头上,想让圣上对汉南王起疑失去信任,趁着两国乱寸相争,自己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只不过这看起来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却被沐风洛理智识破,并为其父平反洗清冤屈。白亲王万万没想到,这留在王府多年的南国孬种质子,最终却成了他成王路上的一颗致命绊脚石。

为了两国的情谊长存,圣上下旨将白亲王府满门抄家,男眷斩首示众,女眷则分放各地充作清倌人。

那一天下着小雨,琴棠在送往江南的牢车中,远远看着雨中伫立的沐风洛,卓朗的脸庞已经生疏许多,烟雨朦胧使她看不清沐风洛脸上的任何表情,也许只是无尽的憎恨罢。

多年的爱意被雨水无情的洗礼,琴棠内心深知,她与沐风洛再也不可能回到年少美好的时光

寒意吸入鼻腔加速窒息感,泪水的滑落如雨透心,生生把琴棠从回忆拉回现实,她猛然睁开眼,看到的仍是那副无情的面容。

当那颗泪滑过那充满恨意的手,他随之松开,狠笑道:“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让你死去吗?你我两家的恩怨,我要向你一点一点的结清!”

沐风洛随即强行将琴棠拦腰搭挎在肩上,大步走出醉淮坊,这时五娘正好赶到,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劝阻:“爷,您这是要把我们的姑娘带去哪儿?”

沐风洛二话不说甩出一叠厚厚的银票,然后道:“她,我买了!”

“爷,这不合规矩吧?”五娘看向满地的银票,又转而上前阻拦沐风洛的去路。

沐风洛紧皱英眉,怒斥道:“本王想要的女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

看这盛气凌人的样子,是个惹不起的主,五娘只好怯怯退下。

“沐风洛,你赶紧放我下来。”琴棠试图挣脱,不料力气太弱,毫无反驳之力。

“你是没看到本王已经把你买下吗?你现在是我的,我要带你去哪就去哪儿!”沐风洛声音清越而力气霸道,琴棠只能放弃她无谓的挣扎。

直到沐风洛将琴棠带到杏观园附近的棠院,琴棠才知道,这座每次出园都能经过宅院,其实是沐风洛早就命人买下的私人府宅。

琴棠被沐风洛关在棠院房中,门外有下人看守,夜已深,她自知不出去,只能在房中置放的木床上合衣睡去。

夜三更,喝的醉醺醺的沐风洛突然推开房门,一把掀开琴棠的被子,轻而易举压在她身上将她双手紧抓,问道:“你说,本王该恨你吗?”

“该不该,你不都已经恨了吗?”琴棠淡淡说道。

“呵,呵呵……”一阵断续的冷笑声听的人头皮发麻,听不出到底是喜是悲,是醒是醉。

笑声过后,沐风洛随即倒在琴棠身上不省人事,琴棠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个七尺男儿推到一旁,舒了口气。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卸下白日凶狠面具的男人,琴棠竟忍不住躲进他的温暖的怀里安然睡去。

这些年,他们因为父辈的恩怨,都背负了太多太多。

这时琴棠才知道,原来在梦里,海棠花是可以有香味的。

冬日清晨的阳光融化冰寒的内心,冲破人心底最后一层防备,云层的遮掩使得阳光退去,让人又不得不再次安上伪装的面具。

“谁允许你与本王一同就寝的?”沐风洛措不及防地将责任推到琴棠身上,一脸慌张羞怯的样子,一下丢了王者风范。

琴棠强忍住笑意,说道:“我昨夜睡的好好的,好像是你半夜爬上我床榻的吧?”

“放肆!”沐风洛立即站起身指责道,“以后本王说一你就不许说二。”

琴棠只好低头沉默,待沐风洛即将走出房门,她终于控制不住内心疑问:“我们……真的不能再像从前那般要好吗?”

沐风洛顿下脚步,像是要说些什么,终是没有回答,决然地跨门离去。

几日过后,沐风洛不知又从何处带回一个名叫桃颜的女子。当琴棠看着沐风洛揽着桃颜的酥肩在她面前炫耀时,琴棠恨不得将二人狠狠揉成一团再一一撕碎。

琴棠原以为沐风洛心里是有她的,毕竟这宅院是以‘棠’命名,那夜的醉话却也能听出是沐风洛的真心话,他并不想恨她,可如今演的这一出又算什么?当真只是为了折磨她让其爱而不得吗?

两家父辈的恩怨是真真实实的发生过的,沐风洛只是一时放不下他洛南王的尊严罢,琴棠如此安慰自己。

直至那日,琴棠随下人外出归来,回到棠院房中看到沐风洛和桃颜衣衫不整的在其榻上欢颜嬉闹,她终于抑制不住心中愤怒,上前狠狠地给了沐风洛一记耳光,清脆掌声响起那一刻她又后悔了,她有何资格打他?这棠院的一切都是他的,他想在哪儿做什么不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么?

奇怪的是沐风洛这次竟没有反驳,脸上只是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琴棠红着眼眶冲出了房门,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她的自作多情罢了。

当夜,琴棠首先到沐风洛房中向他提出请求,这时桃颜并不在沐风洛身边。

“放我走罢,与其这样相互折磨,倒不如从此两不相见、互不干涉来的干脆。”琴棠冷冷说道。

此刻轻微入醉的沐风洛显得格外轻狂:“你若像桃颜那般将本王服侍好,本王可以考虑放你离开这棠院。”

“恬不知耻。”琴棠知道跟一个醉汉没什么好谈的,转身想要离去之时却被沐风洛强行拽到身边。

沐风洛将那精俊迷人的脸庞慢慢凑近琴棠,醉酒的明明是他,可闻着他身上迷惑的香味,加上随后炙热的红唇向她袭来,她似乎也沉浸在醉意之中难以自拔。

一夜云雨过后,琴棠醒来已是午时,在棠院寻一番过后不见沐风洛踪影,询问下人才得知他已在回南国的路上。

“南王让属下转告姑娘,这棠院就当作昨夜的回礼送给姑娘,姑娘不必离开,他也不会再回来。”棠院下人的传话瞬间点醒梦中人。

想想也是,沐风洛堂堂一国藩王,身边围绕着无数像桃颜一般的美艳女子,又怎会为了她一个曾经沦入风尘的没落郡主而放弃一切?琴棠不断嘲笑自己的痴傻无知,沐风洛是让她不用再为杏观园的客人卖笑,可她如今这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与当初在杏观园赔笑又有何区别?

她爱过,为他疯狂过,值不值得也已从他离开棠院的那一刻,成为一道无解的谜题。

来年三月,紧闭数月的棠院,迎来了沐风洛走后的第一个客人。

当琴棠打开院门,看到的竟是桃颜,她手捧一个精美的匣子站在面前,衣着已换成侍女的朴素模样。

沐风洛背后的秘密,就这样因为桃颜的突然到来一一揭开。

桃颜原是沐风洛的贴身侍婢,自小跟随沐风洛,自从沐风洛作质子回到南国后,她也成为沐风洛在南国唯一可以诉说心事的知音。

“南王他曾命令奴婢不许对姑娘说出真相,可是奴婢实在于心不忍,才擅自做主来找姑娘。其实南王从未让奴婢侍寝,姑娘看到的只是他精心制造的假象,为的只是让姑娘误会对他死心。”说着说着,桃颜脸色顿时变得沉郁起来,“自始至终南王的心里只有姑娘你一人,当时南王他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又放心不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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