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疯僧

2020-04-10 17:52:49

奇幻

值得一提的是,他犯疯病的次数也比以前少得多。这事儿已经在本镇传开,不少人都盼着他再次见到那群小混混的时候被吓得战战兢兢、屁滚尿流,因为谢伊脸上的表情匮乏得要命,感情也匮乏得要命,除了犯病的时候编出各种各样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外,他几乎不说话,别人叫他也权作没听到。这股疯子的傲慢显然无形中已经伤了不少好心人的心。小混混们显然也想给无聊的大伙儿露一手,尤其是为首名叫巴罗的一个公子哥儿。

他们在一个谷仓里抓到了正在草垛里睡觉的谢伊,将他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去拿那只传闻中极其珍贵的“铂金和金打造,镶满碎钻、红宝石和黑珍珠”的小十字架。然而一到手,他们就大失所望地发现:那不过是个铁造的小玩意儿,而且纯度不高,沿着边缘生了一层毛茸茸的红锈。就连铁匠学徒的第一件作品也比这个值钱。

这下大家都看清楚了,那只是个平平无奇、破烂老旧的小装饰品,麦基说的是对的;谢伊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疯子,可能力气大了点儿,性子执着了点,仅此而已。没有谁为了那些青年出气,正如当初没有人为了谢伊出气。大家啧啧称奇一段时间,这件奇事就过去了。

久而久之,谢伊的身世和小十字架在无数镇民中引起了一阵经久不衰的风暴。有人说他是天使转世,那个十字架是他重返天堂的护身符;有人说他是修女的私生子,她把他抛弃了,只留下了这一个信物;有人说他曾经是个贵族的小儿子,因为母亲偷人了所以被赶出来为母亲赎罪,最后发疯,等等。传言多如牛毛,唯一不变的是那个小十字架定然相当值钱。关于天使那个传言只有极少的隐修士和老妇人相信,他们有的出于极度虔诚,有的出于怜悯,尽力传播这个传言,以防有什么人打这个“可怜的疯孩儿”的主意。但终于事与愿违。

他通常在春季三月时出现,终日游荡在小镇和荒野上,初冬时节又消失。他在这世上一定有个落脚点,但目前为止镇民们也不知道那个好心收留他的人是谁。

谢伊只低着头,既不看索尼娅,也不看老麦基和老麦基的妻子。他将脸埋在乘满木梅和醋栗的盆中,狠嚼大麦面包,偶尔才碰碰胡萝卜拌芜菁,对一旁热气腾腾的炖羊肉和羊汤看也不看一眼。索尼娅红着脸对他说:“您吃呀,吃点东西吧!您是我的救命恩人!”

麦基被气得病倒在床上,但巴罗也并未能得意多久。在他一天夜里照例喝得伶仃大醉、走夜路摸索着回家的时候,不知怎么给摔断了腿。他赌咒发誓:“是魔鬼用镰刀柄敲在他的腿上”。起初大家以为这是醉汉的呓语,直到另外一个小伙子也遭遇了和他一样的命运。他在去给自己师傅跑腿的路上挫伤了双腿。

“您一定饿坏了。”少女红着脸说,“说真的......您为什么不回到您的那个家里呢?他们都说您有自己的家。您这样下去会冻坏的。”

那之后,小疯僧来小镇的次数便多了起来。甚至几个月后到了初冬,他也没有回到落脚点的意思,天天穿着单薄的一身在街上乱逛,皮肤冻得通红,又开始发紫。人们乐此不疲地猜测为什么他不消失,是通向天堂的门关闭了,还是他恩人家里失火了?到了后来,一种流言成为了主流,并且传到老麦基耳中,使他怒不可遏。

高潮发生在一天傍晚,索尼娅赶着羊群回到家中时,忽然发现两只狼一前一后逼近了羊群。这在我们的小镇上是不常发生的,那两匹狼一定饿了很多天。如果丢下羊逃跑,那么羊至少会被咬死几只,如果继续将羊赶回家,她自己很有可能被不远处的狼群盯上,被撕成碎片。就在几近绝望之际,谢伊突然从灌木丛中钻出来,举起木棍狠狠砸向离他最近那只狼的脑袋。它连叫都没叫一声,便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接着谢伊又以令人惊奇的速度横穿穿过懒懒散散的羊群,直奔索尼娅的身边,和另一只凶相毕露的狼扭打在一起。最后的结局是谢伊的肩膀被狠狠咬了一口,而狼的脑浆流得到处都是。

“我不爱吃。”他将脸埋得更深了:“我.....我要一辈子吃素。”

当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当回事,而且耻于结伴出行,结果低估了谢伊的狠辣程度,最轻的也因为一路狂奔扭伤了脚踝。而伤的最重、也是剩下的最后一个青年的不得不在床上躺整整两个月之久。据他描述,谢伊“两只眼睛都冒着鬼火,像捕猎的猎人”,根本没把他当人看,甚至在打折了他两条腿后有意折磨他,在他饿得要死的时候喂给他一把夹着沙砾的野草,要不是及时吐出来一定会得致命的结石。那之后谢伊一人将他扛回了镇上,扛到唯一的医生家门口,然后当着大家的面重新带上那个十字架。

麦基走上前去,强硬地从谢伊手里夺过了那盆羊奶,不顾女儿惊慌的尖叫。

人们再见到小疯僧谢伊的时候,他那平淡无波的脸上的表情连变也没变,只是胸前的小十字架没有了。

索尼娅抱着父亲的腰,尖声哀求他:“爸爸,是我叫他来的,是我叫他来的......我实在不忍心看我的救命恩人被冻死、被饿死。要打就打我吧,爸爸!”

“洛瑞先生,我再不欠您什么了。再见,索尼娅。我不会忘了您的;您是镇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一天傍晚,一群游手好闲的小混混喝醉了酒,花光了兜儿里的最后一个子儿;于是想起了小疯子和他的十字架,还有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言。众所周知,人在好奇时是很难讲良心的,何况这里面还有金钱的诱惑。

谢伊没有躲,只是被呛得涕泪涟涟,他浑身都湿透了,头顶上升起一股股热气,散发出羊奶特有的香甜和膻味。他的皮肤迅速泛红,个别地方长出了水泡。他浑身抽搐颤抖。(“滚呐,你这个疯子,这个白眼狼,以后别在我的索尼娅身边出现!滚回你的疯窝去!老麦基大喊。)但他没有躲开。老麦基讽刺厌恶的眼神渐渐变成了惊恐。他护着哭叫连连女儿直后退,生怕受了刺激的小疯子会连他们父女一起打死。他正欲大喊“救命”的时候,谢伊突然开口说话了。

两人吵得不亦乐乎,终于还是麦基落了下风,因为他也说不出为什么那小疯僧不带十字架了,更没法让谢伊解释——这些天人们很少见谢伊的人影。很多人开始对麦基冷嘲热讽,更有甚者,因为和麦基沾亲带故,时不时透露出一点让他补贴帮衬的意思。麦基如果拒绝,他们就阴阳怪气地说:“您哪,前几天不是救助了个落难的王子,还给女儿找了门好亲事吗?”

谢伊没有躲,也没有跑,只是用他那学者一般的眼光看着麦基。麦基被他惹怒了。他一字一顿地说:“索尼娅,我的宝贝儿......你得明白,你不能嫁给一个疯子,即使是被人传谣说要嫁给一个疯子也不行(尤其是这种毫无尊严的疯子)!”

人们哈哈大笑起来。这是谢伊第一次回答别人的话,说话时才有点像普通少年的样子。他吃饱后不顾索尼娅的挽留,悄悄溜走了,剩下的人们则狂欢到深夜,庆祝老麦基的善良和索尼娅的好运。

尽管人们免不了对小疯僧生出一些忌惮,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反而增强了他们对谢伊的喜爱程度。事情是这样的:老麦基病得很久,他的小女儿索尼娅不得不替父亲分担一些农活儿,赶着家里的十几头羊去平原上吃草。而在她赶羊的数天里,谢伊一直举着他那根木杖在后面悄悄地跟随——这是某个好事者捅出来的。

这次他倒看清是个黑影举着根木杖,出其不意地狠狠砸向自己的膝盖骨。而他之前竟没有留意过谢伊的存在,这少年像是个惯于蛰伏潜行的猎人,就伏在那条羊肠小道上等他经过,再给予他致命的一棍。一时间那些欺负过谢伊的小青年人人自危。

老麦基听说这件事,简直从床上蹦了起来。他亲手宰了一只小羊宴请邻居和朋友,又特意将谢伊找来(谢伊在救了索尼娅之后就头也不回地跑了,找到他实在费了不少波折)好好地招待了他一顿,每道菜都放了油和盐。

谢伊的长相没什么出奇之处,凡是见过他的人总能道出一二点缺点来,例如头发太直,例如轻微的跛足。他十三四岁左右,身材却高挑得像成年人,四肢修长而有力,皮肤呈健康的蜂蜜色,头发和眼睛都是黑的。那年轻的脸蛋和黑漆漆的眼瞳时常露出像学者似钻牛角尖的表情,每做上一件事总要深思熟虑好久。他也兼有学者的穷酸相——脸颊稍稍凹陷下去,但凹陷得不多,也就是和大多数镇民一样有得吃,但总吃不饱。何况他发育得又这么快。

谢伊捧着那盘羊奶,望了她一眼,又瞬间移开视线。他仿佛一下子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原来是本镇一个木材厂老板的儿子,但游手好闲,乐于享受生活,认为人生的意义就是把家底掏空。为了报仇,他处心积虑地编造了许多谣言,说那个十字架他“亲眼所见,绝对是金的,至少也是银的并镶着红宝石的”并将矛头指向麦基,说他让小疯子心甘情愿地将十字架当作恩情还给他,还假装那是个废品。

第二年的春天几乎过完,他也没再回来过。

传言是这样的:小疯僧似乎深深地恋上了他的女儿索尼娅,这才迟迟徘徊,不愿离去。而索尼娅看来也不是对谢伊没有意思的,或许两位少年少女之间已经发生了点什么——后面这句到是出自于长舌男女们的画蛇添足。但老麦基留了个心眼儿,时不时在索尼娅放羊的时候跟在女儿的后面。一连几天,他看不到谢伊和自己女儿有何交集,才渐渐放下心来。直到一个黄昏,他从集市上回来,恰好看见谢伊站在自家栅栏外,索尼娅在里面,倒了一盆羊奶,放在他的手上。

老麦基嘴角露出了个讽刺的笑容。他的手指动了动,那盆羊奶全倒在了谢伊的头上。索尼娅尖叫一声:“那是烫的!”

“小疯僧”谢伊是栅栏镇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自栅栏镇往东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而自栅栏镇往西直到圣城,关于谢伊的奇闻逸事就此止步。他的传闻和他的人一样是突然出现的,且登不得大雅之堂。

他们恼羞成怒,将谢伊扒得精光,将小十字架塞进谢伊的嘴里,逼迫他吞下去取乐。谢伊瞪大眼睛,含混不清地骂他们、向他们吐口水。这彻底激怒了这群正在气头的青年,其中有一位一拳打在谢伊鼓鼓囊囊的脸上,打飞他两颗牙齿,满口鲜血淋漓,也让他落下另一个终身毛病:说话漏风。就在他们正讨论是先在这疯孩子的身上撒尿还是先烧他的头发玩玩时,谷仓的主人——农夫麦基闻声赶了过来,救了这小疯子一命。混混们争先恐后地跑走了,谢伊则被他扛回家去包扎、擦药。和人闲聊时麦基说自己“像对待儿子一样”对待他。

说完这番很不符合疯子身份的话后,谢伊就转身走了,从此不在镇上出现。

“瞧这小修士!”

大家都叫他“小疯僧”,除了他经常会情不自禁地、停不下来地说疯话外,更在于他长年穿一件亚麻布质地、经过多次晒洗已经薄而发白的长袍,腰间系着条同样磨损严重的麻绳,脖子上挂着个小小的雕花十字架。他手里无时无刻不紧紧抓着一根红得发亮的木头拐杖,睡觉也不松开手。那木杖和成年男子同样高,比他自己的手腕还粗一圈。他不发疯的时候性情和蔼,但坚决不让人碰他的十字架,一旦有人接近十字架,哪怕只是眼睛乜了一下,他就举起木杖一边痛击那个人的腰和屁股,一边大喊祷词。

索尼娅大叫起来:“我没有......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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