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时忌(上)

2020-03-27 20:45:47

古风

清时忌(上)

夏元清是丞相之女,当今的太子妃。

当朝太子顾修勤勉好政,一心为民,众朝臣都对他赞不绝口。太子妃心中太子也是极好,丰神俊逸、卓尔不凡,一举一动都如山林间晨风一般绕过她的心。

他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她。

太子与她,与其说是琴瑟和鸣,不如说相敬如宾。他只在每月十五来一次,例行公事一般,十分严格。

夏元清有时候会和周围的人调笑,太子来去的规律真是比她的月事也要标准,侍女们都跟着笑。

夏时听了皱眉,厉目向四周环视一圈。下人忌惮夏公公的威严,瞬时间噤若寒蝉,匆忙散去。

夏时觉得这笑声刺耳,刚刚太子妃眼中转瞬即逝的的落寞或许只有他一人看的清楚。

1

夏时原先不叫夏时。他是太子身边的人,与太子一同长大,交情甚好。太子妃入府以后太子将他调过去照看太子妃的生活,一晃三年过去。

太子妃初时嫌他的名字难听,整日嚷嚷着要给他换个名字。夏时也不抗拒,既然已经是她的人,任凭她吩咐就是。何况以自己的姓为他冠名,太子妃对他,早好不过。

隆冬已过,太子妃近日常喜欢躺在院子里的槐树下打盹。

她最中意这几棵老槐,早让夏时在树下支了个吊床,一天天盼着春天,阳光就可以轻柔地穿过枝叶间的缝隙洒在脸上。

她在这样的暖洋洋中眯起眼。

夏时侍候在一旁,待太子妃呼吸平稳,回房间拿过一床锦被。天气虽暖和了一些,但春寒料峭,夏元清身子又娇贵,难免感染风寒。

他将她拖在地上的发丝拾起,如同拂去新叶上的露水一般细细拂去上面沾染的灰尘,而后为她掩好被角。

老槐的枝叶微晃,夏元清脸上的斑驳光影收入眼中。夏时的心也跟着上下微荡。

太子进来的时候便看到这样的画面。他怔愣了片刻,印象中夏时还不曾对谁如此温柔过,他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即便是自己竭力想与他亲近一些也未能得逞。

夏时看到他,略弯下腰向他行礼。夏时公公在他面前可不必下跪,这是几年前太子妃还未进宫时就有的规矩。

顾修敛回心神,与夏时点点头,看太子妃睡着,也不急着叫醒她,叫人上了一盏茶端坐一旁。夏时本欲离去,思索一番还是留了下来。

老树的影子越拖越长,天边泛着微微的红光。

太子妃这一觉比以往都要长。

夏元清睁眼时有些恍惚,以为自己睡太久眼花了。这个月太子明明已经来过一次了。

惊讶归惊讶,还是起身行礼。

顾修将她扶起,一边笑一边道:“你倒是会寻自在。”

夏元清脸微微一红,“殿下,今天怎么想起过我这儿来了?”

顾修嘴角挂着笑,将她额上的乱发理顺,“我不能来吗?”

夏元清有些局促,回道:“可是今天不是十五呀。”

顾修微微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支珠钗,“今日我出宫时路过集市,一眼便看对了这个珠钗,想着一定与你相称。”他将珠钗插入夏元清的发中,满意地打量着,“如今看来的确是这样。”

夏元清眨眨眼,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没有睡醒。她低头时看到地砖夹缝中不知何时长起来的细草,星星点点的绿色似乎数不尽的春光。

大概春天是真的来了。

2

自那以后太子便经常来她这里。

他陪她在院落中荡秋千,带她去春日的田野中骑行。马背上有些颠簸,他怕她不适应,将她紧拥入怀。顾修身上的檀香萦绕在鼻尖,夏元清的思绪开始渐渐涣散。

他们一起坐在竹楼上共饮,眺望远方江边的沉沉雾霭。

“我最喜欢的是雾霭散去的时候,”夏元清满足地喟叹,“江水那么清澈透明,不该被遮掩。”

顾修听了沉默不语,许久之后才回答:“有的时候太清楚也未必是件好事。”

夏元清笑嘻嘻地枕入他怀中,“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那是夏元清一生之中最美好的一个春天。

夏日炎炎的时候,东宫中开始传言四起:太子在与武将军会宴时看中了歌女苏芜,暂且养在宫外,不知何时会接进来。

夏元清嘴上说不信,但还是一天天的低沉下来。

夏时看在眼里,却又无可奈何。

太子还是经常来她这里,对她也是一如既往温柔。夏元清几次三番想开口问他,却总在关头上泄了气,话都哽在喉中。

她在害怕。怕顾修从口中证实那个不想要的答案,由他亲手将自己这些日子来的所有憧憬生生砸碎。

顾修对她突如其来的好太不真实,她小心翼翼地维护修补,想让这梦做的更长更美。可是梦就是梦,虚无缥缈,脆弱不堪,终有一日会化为泡影。

3

太子终于还是将那女子引了进来,安置在别院。他对此人极为上心,日日召她侍寝。夏元清这里,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人踏足过。

太子妃失宠这一消息立刻不胫而走,传的到处都是。

宫女太监私底下议论纷纷,要知道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失宠的女人,不知太子妃会作何反应。

奇怪的是太子妃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仍与从前一样吃饭睡觉,百无聊赖地过着。

夏时心中的忧虑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一日更比一日浓郁。太子妃从前那样开朗的一个人,总是隔三差五便声称耐不住寂寞,带着他逃到宫外热闹的人群中。

乱哄哄的闹市衬得她的笑声格外明朗,他一度觉得,东宫这四四方方的天空太过规整,她不该被框在这里。

当时那个明艳动人的人现如今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生气。

夏元清心中烦闷,整日喊着夏时配他下棋,玩着又说不够尽兴,让人把私藏的酒也拿了出来。

“我们一人一杯,输的人喝。”

夏时目光温柔,将她手里的酒杯拿走,“奴才棋艺不精,一定不敌太子妃,若是喝大了可就不能伺候您了。”

夏元清撇撇嘴,向屋子外面来来往往的人随意一指,“不是还有他们吗。”说罢便伏在案上,将脸贴与胳膊,不再说话。

夏时看穿夏元清到底还是难过,想安慰她,手已经要放在她的背上,却又克制着收回。

一阵细风跃过窗棂吹进来,案上的纸张跳动,激起一阵湿褥的水墨香气。夏元清的眼里也随着这样朦胧的味道模糊了起来。

“娘娘。”

“夏时,我喜欢顾修。”

“奴才知道...太子殿下也极喜欢您。”

“他喜欢我吗?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说舍弃便舍弃?我以为他对我的心意有我对他的万分之一,可是如今看来...他比盛夏夜晚的蝉鸣还惹人讨厌。”

夏时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或许有一天太子妃也会如讨厌盛夏夜晚的蝉鸣一样,讨厌自己。

4

太子寿辰邻近,夏时也比平时忙碌了许多。

他帮着宫人将寿礼送往太子房间时,太子刚巧晨读完。顾修看着忙里忙外的夏时有些眼花,寻了个机会叫住他,“不是说这些小事无需你来做吗?怎么还使自己这样狼狈。”

夏时躬了躬身,“今日太子妃去了皇后娘娘那里,奴才闲也闲着,倒不如过来帮帮忙。”

顾修瞧着夏时,总觉得他与从前不一样了,夏时去太子妃身边以后二人竟好似生分了许多。

“夏时,你我有多久没有坐下来说说话了。”

“太子有话想对奴才说?”

顾修道:“夏时,你打小便比我聪慧,有困难我都是第一个来找你。我最近遇到问题,苦于一直得不到解释,便想着来问问你。”

“殿下过誉了,若是瞧得起奴才,可以试问一二。”

顾修定了定,这才开口道:“我不知,太监也可以喜欢女人吗?”

夏时闻言心中一震,猛的抬头看向顾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夏时,你我二人多年交情,我不愿与你对立。”顾修的眼中似有利剑,“我只想问你一句,是否对夏元清动了情。”

夏时低眉敛目,“殿下在说什么,奴才属实听不懂。奴才是这宫里最下等的太监,不是完整之身,也不配拥有感情。奴才可以对山石草木动情,对世间万物动情,却唯独不会对女人动情。”

顾修盯了他许久才转身离去,“但愿你说的是真的,肖想不该肖想的东西,只会惹来祸端。阿四,我想你再清楚不过。”

夏时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抬手将鼻尖上的汗珠擦拭干净,天边不知何时乌云密布,云层将太阳遮的严实,透不出一丝光线。

原来他从前叫阿四,他竟然已经忘记了。

若他一直叫夏时该有多好。

5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东宫内外开始准备过冬物件。

夏元清这日忽然兴起,坐在榻上煞有其事地比划起针线来,夏时看了有些奇怪,“娘娘以前不是最讨厌这些了吗?”

“今时不同往日嘛,上次回家的时候爹说我不会做女工,一点也不像个女孩子。”

夏时抿唇笑了,“娘娘真想学,奴才去寻宫中的嬷嬷来教您。”

“不用了,嬷嬷来一定会被我气死的,我可不想横遭责骂。”夏元清扁了扁嘴,入府以前被教习宫女教训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愿重蹈覆辙。

“哎呀——”听得夏元清痛呼一声,夏时赶紧把她的手扯过,叫人拿了药来包扎。

夏元清无处可看,目光落在夏时身上。只见他眉目分明,气宇不凡,与宫中那些阴阳怪气的公公一点也不一样,徐徐开口道,“夏时,我才发现你长的极为清冷俊逸,不知道的人一定不会以为你是太监。”

夏时有些受宠若惊,脸竟是不受控制地红了,“娘娘不要取笑奴才。”

夏元清有些不满意,“这里又没有别的人,别一口一个奴才,我从来便没有把你当作奴才。你与那些趋炎附势的人不同,不论何时都对我如此之好,在我心里就是我的亲人。”

夏时心中微澜,抬头与夏元清视线相交。夏元清被他看的发愣,夏时眼中目光流转,似有汪洋流淌。

她还未看过这样的夏时。

片刻之后夏时低头,放开她的手,“好了,娘娘之后小心些。”

夏元清为刚刚片刻的失神懊恼,重新拿起做了一半的针线,“若是我有娘就好了,她一定会耐心教我。”

夏元清生来便没了娘,她爹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她,她又不服嬷嬷的管教,自小便只知道东窜西跑。

“说起来,我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不知道我爹最近过的如何。夏时,有娘是什么滋味?”夏元清神色憧憬,“娘的怀里一定十分温柔。”

“不知道,奴才也没有娘。”夏时回答,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

夏元清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自觉戳了人家的痛处,不再说话。低头认真做起手中的活。

太子的生辰快要到了,她想亲自为他做一个香囊,就算他不喜欢,也是她的一些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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