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不开嘴，我感觉有人握着了我的手，那手很大，不柔软，可是我很安心，我也暗暗的用力握着他。我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我能听见了，周边有人在走动，有人在帮我擦拭身体，有人在轻轻地说话：“这个奶奶怎么还没醒，头颅CT查过脑内结构没有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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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宝，我们结婚了很多年，你都没怀孕，知道你着急，可是我不急，你就是我的宝宝。我可以就宠着你一人，你也只有我。后来有了儿子，你好像不关心我了，还说我无理取闹，生气不理我。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互相生气了吧？我们这么多年没有吵架过，宝宝醒来好不好，好起来好不好！你还要看着小宝找女朋友，结婚是不是？他已经在谈恋爱了，你起来看看啊！小宝说要找个和妈妈一样的，你帮他把把关吧？我们好起来转普通病房，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老妈住院3个多月，快4个月了，从宁城中心医院到了省城大医院，病情好好坏坏。现在老妈神志不清了，朱大夫说：“老妈从这次生病以来，虽然治疗有效，但是只是延长了时间，像有些股票一样，时有好转，但是总体向下。你和你爸爸说一下，我说的，怕你爸爸接受不了。”
“哎，姑娘，能帮我看着一下爷爷吗？他太激动了，儿子不在，没人看着，怕他受不了，倒下了怎么办？”
有时候真的觉得，苏奶奶的爱情婚姻如书中的一般。有时候也会猜测因为有苏奶奶的爱情做榜样，苏奶奶的儿子再也找不着一样的，所以一直没有结婚。
“爷爷，病人应该只是睁开了眼睛，意识状态并没有好转，不过能睁眼比不能睁眼好一些，从目前CT来看，没有导致病人昏迷的病灶，我们约了磁共振，等磁共振结果出来看看。病人目前生命体征稳定的，我们再观察一下。您和奶奶再说说话，不管她有没有听见，您都和她多说一说，只有半小时探视时间，您充分利用吧”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我生病了，从3个月前就一直在生病、住院，打针、吃药，开始只是胸闷，冠心病，住院后发现我还有很多病，有糖尿病、尿毒症、消化性溃疡，我吃不下东西，而且即使不吃东西，我的血糖还很高。不过即使生病，我仍然很开心，爸爸在，他一直在。他抱着我，告诉我：“宝宝，你会好起来，我们可以一起回家，我想吃你做得饭，我想喝你做的汤，我想我出门的时候你帮我系好领带，我想我回家的时候，你在家里等我。”可是现在我这是在哪？爸爸呢？爸爸在哪？我不敢睁开眼。
我看见他眼里的欣喜，他一把擦干眼泪，转身跑了，那步子看上去有些不稳，能听见他在喊着：“医生，医生，她醒了，她醒了！”
年轻时候，苏素很漂亮，现在她也挺好看的。记得那天我们的主治医生朱大夫说：“爷爷，奶奶年轻时候是个大美人吧！”那时候我挺不好意思的，苏素年轻时真的挺好看的。我和苏素结婚没有一点悬念，我们俩就是为彼此生彼此活的。后来有了宝贝儿子，她教儿子喊我“爸爸”，自己也跟着喊了起来，每次她喊我“爸爸”的时候，我都喊她“宝宝”，我家的大宝宝啊。
我想苏素是想我了，她从没有离开我那么长时间，而且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医院里。所以每天我都准时来看她，摸着她的脸颊，亲吻着她，和她说着悄悄话。我和医生申请多呆一会儿，多陪陪她，可是因为医院制度的原因，我只有在周末的时候，医生们通融一下，才让我一天探视了2次，多陪了半个小时。
我抬了抬肩膀，有点酸，张了张嘴，声音没有发出来，我想说：“爸爸别哭，我会好起来的，我还想和你一起听听音乐，一起写字，一起变老！”
（科里的护士们一个个戴着口罩，尽管熟悉，脸盲的我有时候还是认不出来，一句姑娘我喊了每一个人）
“宝宝，你说你很依赖我，知道吗？其实我更依赖你！我出门工作，在铁路上轰隆隆地去，然后回来，每天干活都有数不完的力气，因为想着活干完了，就能回家看见你。你要好起来好吗？没有你，家里都冷清清的；没有你，我怎么能继续活下去！”
老妈说得倒好，我到哪找像她一样的可以和我像她和老爸一样这么恩恩爱爱、情投意合、如胶似漆、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我一直在找，但是没有找到。
通常遇到这种家属，比那种恶狠狠的家属更难沟通病情。我从水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纸巾递给爷爷，一把搀起他来，没搀动，爷爷身高体盘的，于是赶紧喊来同事，把爷爷扶着坐在了椅子上。交代爷爷：“您好好坐在那，纸巾放在这了。我再去看看奶奶，等您儿子来了，我们再谈！”
省城大医院好是好，不过因为是ICU，我每天只有半小时探视时间，苏素不高兴，她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走，她委屈的样子，我看着很心疼。后来苏素的情况慢慢好了起来，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苏素神志不清了。她即使睁着眼睛，也没有看见我一样，即使抓着我的手，眼睛也没有看着我，她不言不语，不哭不闹。医生们每天在观察，没有发现心率、血压、呼吸的变化，抽血化验、头颅CT也没有发现问题。
确实我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俩在一块，我都挺多余的，还好我工作稳定，收入稳定，一人吃饱，全年不饿。说起来，老妈挺担心我的，她神志清楚的时候，催我找对象来着：“宝宝，你都快四十岁了，怎么还没有找女朋友，结婚啊？妈妈生病了，没办法陪你一辈子，你得找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像我和爸爸一样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宝宝，记得我俩结婚的时候吗？那时候你在国企，我在铁路上工作。结婚那天，你穿的你的工作服，我穿的也是工作服，我们的胸前口袋里放了一朵月季花。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都穿的婚纱礼服，可是那天你真的很漂亮，比现在的新娘子都好看，那天我也很帅是不是！那天很多人来敬酒，知道你的酒量好，平常都喝不醉的，可是那天，你好像醉了一样，小脸红彤彤的，让我忍不住亲了又亲，一亲，就亲了一辈子了。宝宝，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回家亲亲好不好！”
爸爸来了，我努力地睁开眼睛，以前总是不理解小说里写的“老泪纵横”，这下我明白了。爸爸感觉到我睁开了眼，抬起头看我时，我看到的他的脸就是。爸爸老了，黑眼圈，眼窝深陷，头发有些时间没打理了吧，衣服也有些皱了。
是吗？爸爸会来吗？
这么多年，苏素一直很温柔，没有和我吵架过。如果我出门去了然后回家，她能准确地在我拿钥匙开门时打开门来；我们一起逛街，一起做饭，一起收拾我们的家。慢慢地我们都老了，我有气管炎，经常去医院，苏素陪着我一趟又一趟。没想到，这次倒是她得了大病，从生病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我们宁城的医院治不好，所以转到了省城大医院。
帮我擦拭身体的人声音很好听，擦拭的动作很温柔，她帮我衣服穿好，被子盖好，轻轻地说：“三点了，该探视了！哎，爷爷看他还没醒，又要哭了！”
很快有人围了过来。有人拿手电筒照了照我的眼睛，我把眼睛眯了起来。有人问：“苏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想说能，但是说不出来。“宝宝，你是不是醒了？醒了和我说话呀！”
“宝宝，你说话呀！”“你告诉我，你现在感觉怎样！”
苏奶奶还是没有扛过去，爷爷父子俩商量后，把她带回了宁城，离家近，好回家。
“宝宝，你快点醒来好不好？我需要你！”声音带着点颤抖，似乎有一点哭腔，接着有一双粗糙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我能感觉到有片温暖靠在我的脸颊上，“宝宝，宝宝，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宝宝，我很想你，记得我第一次吻你吗？那时候没有花市，没有玫瑰花，他们说月季花和玫瑰花一样，所以我去隔壁的花园，和管理员好说歹说才，他才给了我一朵月季花。我准备了很多话表白，可是尽管我们俩那么熟悉，那天我的表白还是说的结结巴巴。那天，宝宝笑话我了，主动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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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是能够接受的。老妈年纪大了，基础疾病挺多的，该来的还得来，就是老妈不在了，老爸怎么办？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了那么多年！
“宝宝走了，我这辈子完了！”
真的怕他受不了。病人刚转来的时候，一讲到病情的严重性，爷爷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纵然我这种天天和重病人打交道到“冷血”的医生，都觉得和他沟通病情太不忍心。奶奶的病情总体不好，爷爷的表情就是奶奶病情的晴雨表，不好的时候不必说，我们都安慰爷爷，好的时候又不敢打击他，心里总是觉得和爷爷话没说清楚。还好，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儿子，实事求是地和他说清楚了，他说：”医生，我爸和我妈和别的夫妻不一样，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和和美美了一辈子，几十年，谁也离不开谁，医生，您一定想想办法！”
苏奶奶病情又恶化了。我打电话给了爷爷，爷爷到了医院，扑通就跪了下来：“朱大夫，救救她，没有她，我活着有什么意思！钱不是问题，我要的是她的人啊！”
救护车一闪一闪远去！
我和苏素在一个大院子里一起长大。同龄，我只大二个月，我的爸爸妈妈和她的爸爸妈妈在一个单位工作，都很忙，所以我们经常要么在我家，要么在她家。家里的大人买衣服买两套，买礼物买两套。一起上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然后苏素16岁的时候，苏爸爸苏妈妈出了车祸去世，苏素就一直住在我们家，后来她进了国企，我进了铁路单位。
苏素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天花板，很白，日光灯很大，很亮，很刺眼，她眯了眯眼睛，这是在哪？她想看看周边，头很重，脖子有些僵硬，缓缓地转过去，终于看见床头站了一个人，应该是个护士吧，蓝色地一次性帽子，带了口罩，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勾着腰，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又低下头来，可能感觉到了苏素的注视，护士转过了看了一眼，眼里好像有些不可思议说到：“奶奶，您醒了！奶奶，奶奶？”苏素听见了，想回答，可是张不开口，说不出声音，旁边有“嘀嘀嘀”的声音响起来，护士抬头看了一下，焦急地说：“张医生，快来3床看看，苏奶奶心率突然快了，150次了！”周边的声音越来越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