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个好日子。
宜嫁娶。
我穿着睡衣坐在镜子前，萧萧为我梳妆打扮。
萧萧是我的大学好友，自己开了一个婚纱摄影工作室，化得一手出神入化的美妆。请她来为我打扮是再适合不过了，用她自己拍着胸脯说的话，保证一定会把我化得赛西施貂蝉杨玉环。
梳妆台上的手机嘀嘀响了两下，萧萧正在帮我弄头发，我伸手够不到手机，有些着急。萧萧按住我：“别乱动，我帮你看看。啧啧，云轩发过来的，说是在路上，快到了。”
我嗯了一声。
萧萧看着我，欲言又止，估计是想规劝我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我和云轩是高中同学，高中刚入学的时候我有点迷糊，并不怎么认得人。
某个周末的午后，我窝在书城的一个角落里看悬疑小说，正看到惊悚之处时，突然头顶一片阴影压了过来，阳光被遮去了大半。我一惊，书本掉落到了地上，当我颤抖着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浑身披着金色阳光的高大身影和一张俊朗的脸。
他俯身拾起了掉在地上的书，随意翻了翻，然后放到我手上，抿嘴一笑：“苏桐，原来你喜欢看这类型的书啊！”
我满脸疑惑：“我们认识？”
他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伸出一根手指戳戳我脑袋：“苏桐，我们是同班同学好不好！”
我与云轩就这样熟悉起来，并且因为这件事被他嘲笑了许久，后来我们不知怎么的就成了死党。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泡图书馆，一起逛书城。他打球的时候我就坐在操场边上看书，替他保管钱包和手机。
那时候学校抓早恋抓得很严，我与云轩经常出双入对，却从来没人管。
那时候云轩就已经很受欢迎，经常有女生明着暗着给他送情书送小礼物。
他总是喜欢搭着我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跟人说：“这是我死党，苏桐。”
于是全学校都知道了，云轩有一个很要好的死党，叫做苏桐。
云轩长得很高大，身高一米六的我自认也不算太矮，却勉强只到他肩膀，谈个话都得一个踮脚一个俯身，要是说我俩谈恋爱，我自己都不信。
不过，拜云轩所赐，我高中时期几乎没有跟我要好的女生，要么是嫉妒我跟云轩走得近而故意疏远我，要么是为了引起云轩注意而故意接近我。
除云轩外，我也没有跟我要好的男生，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跟云轩在一起了，根本没机会跟其他男生接触。
高考之后，我们考上了不同的大学，所幸都是在H城里，倒也经常见面。多数时候是他约我出去，美其名曰：“带你吃好吃的。”大学四年，我们几乎吃遍了H城的大街小巷，每一条街巷都留有我们的欢声笑语。
我们几乎无所不谈，除了，他女朋友。我知道他一直不缺乏爱慕者，高中时期是，大学时期也是，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女朋友，也从未听他提起过。偶然有次我问起，他长久沉默，于是往后我不敢再问。
大学毕业之后，我留在了H城，云轩回家继承家业，见面次数骤然减少，一年也就三五次。最近的一次见面是在半年前，云轩忽然过来H城找我，事先也没打个招呼。
我下班回来就看到他蹲在我公寓楼对面的紫荆树下，百无聊赖地逗弄着一只花白的猫，一旁的路灯投下一大片柔和的橘色光芒，看起来是那么的温馨。
我在公寓厨房里手忙脚乱着煲汤、煮菜，云轩进来帮我，修长瘦削的手指熟练地切着胡萝卜丝和土豆丝，却一反常态，从见到我开始就一直默然不语，往日明明就他话最多。
他手中的刀上下翻飞不停，我看得心中忐忑，不敢贸然问话。
餐桌上，我捧着一碗热汤一边小心翼翼喝着，一边偷偷观察他的神情。眉间带着些许阴郁，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不知何时起承载了许多心事，变得深邃又难懂。
也许是考虑了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低低沉沉，难辨哀乐：“苏桐，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不知好笑还是好气：“这是一件好事呀，怎么被你说得如此为难？”
云轩一脸凄风苦雨的模样看着我。
我有不好的预感，想了想，试探着问：“不止一个？”
他点点头，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个！”
我抓起椅子要抽他，云轩急急忙忙站起来解释：“冷静冷静！是她们主动追的我，三个我都有点喜欢，但还没决定跟谁在一起，这不来找你听听你意见嘛。”
我把椅子放下来，一脸郁闷，我这个从没谈过恋爱的能给你什么意见？我还希望有人来给我意见呢！
云轩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详细情况，一个是他大学时期对他照顾有加的温柔可人的师姐，一个是他大学时期高挑美艳能力出众的同班女同学，还有一个是高中时期低我们一届的活泼可爱的小师妹。从身高、样貌、能力、家世到他们之间曾相处的种种，我感觉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于是我打断了他的话：“这有什么好为难的，选择你最喜欢的就好啦。”
云轩一时语怔。
我托着腮笑语盈盈看着他：“所以，你最喜欢谁？”
他双眼晶晶亮亮地盯着我，脱口而出：“我最喜欢你呀。”
“我当然知道你最喜欢我，”我赶紧摆摆手，“我是说爱情，爱情的那种喜欢。”
云轩转过头去不看我，沉默一瞬，才轻声问道：“苏桐，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老实地答道：“没有。所以你来找我本就是个错误的选择啊，我没法给你什么经验之谈。”
云轩低下头喝汤，不再说话。
临走之时，云轩塞给我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说是送给我的礼物，我说我生日还没到，他坚持塞在我怀里。
打开衣柜时，萧萧惊得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这就是他送的礼物？”
我有点吃惊：“是啊，怎么，这裙子很贵吗？”
“非常贵！”萧萧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限量版的！要是有人送我这么贵的裙子，我就以身相许了。”
“有点骨气好不好，这样就能收买你了？”
“好了好了，快把裙子换上。”
我曾跟云轩说过，这裙子太过性感，不适合我。
现在看来，云轩果然好眼光。
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不禁有些心神摇荡。
肤色白皙，两颊绯红，目如桃花，一头海藻般的乌黑长发自然垂在脑后。玫瑰金的吊带长裙衬得肌肤更加娇嫩，裙子样式简洁性感，质地柔软舒适。裙摆很大很垂，走起路来摇曳生风，滑过小腿时酥酥麻麻的感觉很舒服。脚上是一双香槟色的细跟高跟鞋，为了配这条裙子而专门买的。
“晚上会天凉，别忘了这个。”萧萧拿起一块白色纱巾随意披在我身上，然后用力抱了我一下，鼻子一吸一吸的像是快要哭出来，“苏桐，我真希望你能幸福。”
我也用力抱了她一下：“会的，我们都会幸福的。”
萧萧放开我，神情很是伤感。
“可惜新娘不是你。”
2
一周前我接到了云轩的电话，当时我正在横穿斑马线，阳光很和煦，照得人身心都暖洋洋的。我拿起手机本来想过了马路再接听，却鬼使神差地滑向了接听键，云轩愉悦的声音传了出来：“苏桐，诚邀你来参加婚礼，时间和地址等下发到你手机。”
我脚步一顿，呆怔在路中央。
好像飘来了一朵乌云，阳光顷刻间都被遮挡住。
好像起了风，挟裹着沙子吹进了我双眼。
绿灯转红灯。
有小车鸣喇叭示意我让路。
我回过神来，快步走到马路边上。云轩的微信消息发了过来，“一定要来哦！”
我的眼睛有点酸痛，盯着输入框许久，一连串的话语争先恐后想要蹦出来，最后终于只回复了个“好”字。
云轩再无消息过来。
我站在马路边上，环顾四周，突然忘了自己想要去往何处。
我们一直是死党，可以勾肩搭背无所顾忌的死党，可以嬉笑打闹无话不说的死党。
我从未想过我俩的关系有何不妥，也从未想过要有所改变，可是忽然听闻他要结婚了，心里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变得空空落落起来，仿佛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可惜新娘不是你。”
萧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本来想反驳“我们是死党是铁哥们”，但是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心里深处的某把锁好像猛然断开，一些被暗藏已久的心事通通浮出水面。
今天是个好日子，阳光很好，只是入秋了，风有点凉。
出了公寓大门，我一眼就看到了云轩，还是站在那棵紫荆树下，面冠如玉，目如朗星，穿着灰黑色的西服西裤，里头是一件洁净白衬衫，打着一个酒红色的蝴蝶结，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耀眼光芒。车顶上飘落了不少花朵和叶子，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云轩看到了我，却很快眼睛又扫向了别处。
他没能认出我来。
直到我站在了他面前，他可能是认出了裙子，不太相信地问道：“苏桐？”
我点点头，带着一点小窃喜，终于也在你面前惊艳了一回了吧。
他眼中含有惊叹，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以为他会像以往那样把手搭在我肩膀上，然后没心没肺地和我说着玩笑话，但是他的手放开我的头发后，直接绕开了我，替我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
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即将要改变了。
即便是最亲密的死党，终究还是男女有别啊。
他俯身过来替我系上安全带，呼吸轻轻落在我的锁骨上。我一阵紧张，呼吸也急促起来，所幸云轩没有察觉，很快就坐了回去。
我问他：“不用去接新娘子吗，怎么有空来接我？”新婚之日去接别的女人，怎么看怎么奇怪。
他笑了笑，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新娘子在酒店，不用接。”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问不出口。
我很想问他，那三个女生之中，他到底选择了谁。
我很想知道，他爱上的女孩，是什么模样。
3
“苏桐，醒醒。”云轩摇着我的手臂，轻声唤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睡了过去。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到了吗？”
云轩嗯了一声，拿出一条洁净的白色手帕遮住我的眼睛绑在脑后，“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我乖乖被他牵着手，小心翼翼往前走。一路上不断有人同云轩打招呼，他客气地回应一句，脚步却并未停留。走了大概十分钟，云轩终于停了下来，松开我的手。
应该是站在了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上，穿着高跟鞋的脚可以感觉到路面的凹凸不平。有风，轻柔地迎面吹来，扬起了我的长发和裙摆，风里夹杂着花的芬芳，令人很是沉迷。
云轩替我解下了帕子，我发现我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红玫瑰，白玫瑰，粉玫瑰，白百合，薰衣草……
“这是我家的后花园，你觉得怎么样？”
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云轩对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眉眼里满含笑意：“当然！还有你更喜欢的——”
他一只手环在我的腰上，一只手遮住了我的双眼，领着我转了个身，然后移开覆在我眼睛上的手。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大片向日葵，生机勃勃，灿烂无比。
“这些都是我种的，当初我把后花园的土地给翻开，我爸气得说要打死我，不过现在他可欢喜了，每天把这些花当宝贝似的养护……”云轩拉着我一起坐到秋千上，滔滔不绝地说起种花时的一些趣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