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

2019-01-27 22:05:40

爱情

1

结束视频会议的时候,已是凌晨两点半。沈放喝完杯底的咖啡,竟没了睡意。他站在落地窗旁,看着窗外星光与灯光交织成画的样子,想起自己来到北京已过去一个月了。虽然他自小长在南方,可祖上却是地道的北京人。

沈放动起了看一看这座城市的念头,可都这个点儿了除了夜店还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去?正犯愁,转念想起小邹在茶水间说起的鬼市。据说,北京凌晨三点的鬼市能淘到不少有趣的小东西。

沈放驱车来到传说中的鬼市,没有想象中那么热闹,但道路两旁支起的小摊也足够他挨个的挑了。摊位不少,卖的东西是五花八门,诸如摄像机,CD机,旧画报等,价格实惠,品质倒也不差。沈放浏览了一圈,在一处售卖古旧杂物的摊位前停下。

店主是个瘦黑的中年男人,他瞟了眼沈放,眼珠子瞪圆了说:“瞧一瞧,看一看啊,我这儿卖的可都是真货。”

沈放呵呵一笑,半信半疑的蹲下身,对着摊位上的杂物扫了一圈。便宜的诸如铜锁、茶杯,价高的诸如扳指、玉钗。都是些晚晴民初的东西,成色泛旧,却也是正经店铺里不常见到的。

沈放的手原本正要拿起一枚有了裂痕的玉扳指,不想,却又被旁边的一个造型独特的枕头锁吸引了过去。那锁子模样精巧,分量十足,不像是仿货。

“您眼光不错,这可是原来京城里大户人家的东西,你要是真看中了,便宜点给你。”

“多少钱?”

“一口价,五十。”

付了钱,沈放才发现没有钥匙。问那摊主,摊主却说自己拿到手时就只有锁子,若非模样不错,他才不会留下。沈放没再深究,拿着枕头锁在路灯下凝视,岁月在锁上留下斑驳的暗渍,精致的花纹雕刻也被掩盖了不少美丽。

趁休假,沈放在潘家园找了一家古董店专门为它配了一把钥匙,顺道还买了个专门存放锁和钥匙的锦盒。刚到家却又因为设计稿的问题开了个电话会议,结束后就一直在电脑面前忙碌,多日的加班令他疲惫不堪,困意很快袭来,不知不觉中他趴在桌子上,大脑渐入梦境。

模糊的意识中出现一声呼喊:“苏郎!”

沈放吓得一哆嗦,登时睁开了眼,面前竟坐着一位妙龄少女。那少女一身清末装扮,白嫩的额上梳着一缕刘海,乌黑的长发垂于身后,以一根青色玉钗将耳后的碎发盘成一个髻,朱唇微启,“苏郎,可是你吗?”

2

沈放揉了揉眼,又狠狠地在胳膊上掐了一下,再见那眼前人,更是讶异,指着那少女,道,“你……你是谁?”

那少女也不答,只紧盯着沈放,盯得他心里直发怵。沈放看着少女身后那面墙上的挂钟,此时正是凌晨三点。

“你不是苏郎。”少女断言道。

沈放白她一眼,“我当然不是什么苏郎,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仔细打量着那少女,警告她,“你要是不说真话,我可就报警了。这个小区最大的优势就是离派出所很近。”

少女一脸困惑,“派出所?那是什么地方?”

沈放一时无语,“装!跟我玩儿穿越呢吧。”他拿起手机,打开拨号页面,“我这就让你看看做贼还说假话的下场。”

沈放作势要报警,却见那少女不仅没求饶,反而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盯着手里那把被打开的枕头锁。

“嘿,我说你怎么还在这儿?”沈放走过去,一把夺走枕头锁,“你不会是冲着这破锁来的吧?实话告诉你,这不是什么古董,我就是觉得它样子好看,买来玩儿的。”

“是你打开的?”

沈放一愣,回道,“嗯,没错。”

“可你不是苏郎。”那少女突然走向前,一步步逼近沈放,“你是沈家人?你告诉我,苏郎在哪里?”

沈放被逼到了落地窗前,退无可退。

“我是姓沈,但我不是你说的什么沈家人,还有,你说得苏郎到底是谁?”

听见他姓沈,少女旋即怒目而睁,“你果然是沈家人。”少女拔下发髻上玉钗,抵在他的脖子上,“说!你们把苏郎怎么样了?”

沈放吓得紧,忙道,“我真不是什么沈家人,我叫沈放,也不知道你说的苏郎是谁。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这个说法。”

少女顿了顿,眉间紧蹙,慢慢念道,“沈放?”她环视一周,“沈怀彦是你什么人?”

沈放反问道,“那你是什么人?”

少女回到初见时的那般乖巧模样,“小女裴雨燕。”

家里莫名其妙的出现个言行古怪的裴雨燕着实令沈放浑身不自在。在确定沈放不是自己口中的“沈家人”之后,裴雨燕就盯着他那间房子看,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解。看惯了满街的细腰长腿,再看这位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似的女人,反而让沈放不自在了。

日出东方,暖暖的朝阳洒下一天中最美丽的阳光,沈放扯开窗帘,却惹得裴雨燕一声尖叫。他回头去看,却见裴雨燕将自己缩在宽大的衣袖里。沈放会意,又将窗帘重新放好。心里不禁想到:怕光,难道是女鬼?

沈放从不相信牛鬼蛇神,更不相信自己真的招来一只女鬼。更何况,他不是什么穷酸书生,也不是什么和尚道士,他觉得有必要和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裴雨燕好好谈一谈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儿来?”

“我的名字已经跟公子讲过了,至于来处……”她指了下那把枕头锁,说,“小女本江南淮阴人,之后嫁入京城沈家……如今,是公子放我出来的。”

沈放对这个称呼感到很别扭,“那把锁子?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裴雨燕皱皱眉,“今夕是何年?”

“2018年。”

“2018年?”裴雨燕很是诧异,“居然已经过去这么久,那苏郎……”

“这个苏郎到底是谁?”沈放狐疑道,“你丈夫?”

裴雨燕面色有些尴尬,“一个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人。”她顿了下,“既然沈公子能把我放出来,就能帮我找到苏郎,小女恳求公子助我寻找苏郎,若真寻到,雨燕定当涌泉相报。”

“涌泉相报?”沈放呵呵一笑,“以身相许吗?”

见那裴雨燕登时一怔,沈放随即大笑,“你们那个年代的姑娘是不是都兴这一套?我可以帮你,也不需要你涌泉相报,但你要跟我说清楚这个苏郎到底是谁。”

3

民国十一年八月初八,是江南淮阴丝绸世家裴府嫁女儿的好日子。裴家世代经商,子嗣单薄,每一位裴家男丁都致力于科考,奋斗几辈子却无一人高中。偏恰逢乱世,自裴志山起便再无科考,一门心思经营丝绸生意,因着勤恳能干,裴家丝绸庄竟在淮阴打出一番名堂。

又因生意关系,结识时任帮办的沈傲春,经由淮阴县长说媒,谈为亲家,对裴家来说也算是高嫁了。

裴志山之女便是裴雨燕,出嫁那年正是二八年华。自小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裴志山重视教育,却是个知书达理、才貌双全的女子。

那日沈家派来一行迎亲队伍,吹拉弹唱、阵势浩大,给足了裴志山颜面。裴志山亲自送女儿出门,念及这一去千里之远,再见一面又不知是何时,裴志山夫妇顿时忧从心来,然而纵便万般不舍,也得放手。

父女俩隔着喜帕各自悲叹,最终还是叫裴志山将女儿交到新郎官的手上。奇怪的是,迎亲的不是新郎官沈怀彦,而是他的同窗好友苏牧。

苏牧对裴志山道,“怀彦突发伤寒未愈,本坚持前来,念及这一路上的安全,还是决定派我来迎接裴小姐。”

裴志山多少有些怨言,但为了保全两家颜面,还是将女儿交给了迎亲官苏牧。

从淮阴到京城,一走就是一个月。苏牧一路上对裴雨燕照顾有加,言行恪守礼教,凡事皆与轿子相隔两米之外,而裴雨燕但凡出轿子都用喜帕遮面,两人之间的称呼也仅限于“裴小姐”和“苏公子”之间。

一次于途中驿馆休息之际,许是舟车劳顿,裴雨燕有些没站稳,险些被门槛绊倒。苏牧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喜帕一晃,露出裴雨燕的半张侧脸来。

粉雕玉琢,顾盼倩兮,柔美中带着一点娇羞,明艳中带着一点灵动,这便是苏牧对裴雨燕的第一印象。

也就是那日,苏牧收到沈家来信,说是沈怀彦找到了。

沈怀彦,京城沈帮办的大公子,年少时曾游学欧洲,有志气有抱负,受西方文化影响,沈怀彦最厌恶的就是包办婚姻,加之其回国后便进了财政司,深受司长赏识,这便更不愿顺从这门亲事了。他哪里是突发风寒,而是临时跑。

沈家与苏家为世交,沈怀彦与苏牧一起长大,且同去欧洲深造。虽说都受过西方教育,苏牧却与沈怀彦的性格截然相反。苏牧曾劝慰沈怀彦接受安排。然怀彦不肯,还说自己已有了心上人。

出发那日,沈父突然到访苏家,求请苏牧代替怀彦去淮阴迎亲。苏牧原本心有芥蒂不肯帮这个忙,耐不住沈父再三相劝,加之父亲也同意他走这一趟,他才不得不应承下来。

如今,既然已找到怀彦,他心里的这块石头也便放下了。

进入京冀一带时,已步入初秋,北方不及南方,秋风中带着寒气,裴雨燕感染了风寒。苏牧不得不放缓行程,带着裴雨燕及丫鬟到城中求医,大队伍则在原地休息。待几人拿着药回去,竟发现所有人被杀,陪嫁的财物全被抢走。

苏牧预感不妙,正欲带着裴雨燕等离开,却被身后的匪贼拦住。匪贼一共三人,中间那被称作老四的人说道,“早就听说京城沈家从江南娶了个媳妇儿回来,这里是进京的必经之路,哥儿几个老早就在这儿等候了。来呀,把那个沈怀彦给我绑了!然后给沈家去个信,让他们明天拿一千两来换人,要是明天太阳下山之前我见不到那一千两银票,老子就撕票!”

裴雨燕讲到这儿便停了下来,眼睛停留在那支青色玉钗上,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柔情。沈放听到这里,也基本可以猜到下面的情节。

“这么说,你是那时候就喜欢上这个苏牧了?”

裴雨燕不否认,她点头道,“当时的情况谁都没有预料的到。那是个土匪窝,沈家第二天也没有送钱来。不知是谁告诉那老四说出了苏郎的真实身份,老四气急,非要活埋了苏郎。”

“那你们是怎么出去的?”

“里面有一个小孩当叫花子的时候受过苏郎的恩惠,是他趁老四睡熟,迷晕了看守的人放我们走的。”

她叹道,“即便如此,我们也不好逃。山路崎岖,我们都不熟悉。土匪发现我们跑了全都出来找。情急之下,苏郎为了救我,带上我的喜帕转移他们的注意力。我找到苏家已经是两天后了,又因体力不支和惊吓过度睡了一天一夜。醒来之时人便已经在沈家了。”

4

裴雨燕挂念苏牧的情况,沈家人却只字不提。沈母每次露面也只说她和沈怀彦的日子,只要裴雨燕说上一个“苏”字,沈母便道,“苏家的人自然有苏家去管,你就不必操心了。”

裴雨燕不放心,说,“苏公子一路上对我照顾有加,若非……”

“诶。”沈母打断她,一脸不悦,“你记住了,你是我沈家的媳妇,不是他苏家的媳妇。这种话以后都不准说!”她顿了下,语气又委婉了些,“你虽不算是什么大家闺秀,却也是读过书的,瞧你的言谈举止也是符合我们沈家儿媳标准的,我们对你流落在贼窝已经只字不提了,你也要明白,事关名节大事,不容你再随意。”

裴雨燕登时便明白了沈母的话中之话,然而她并非沈母以为的那种听话姑娘,当下回道,“若非沈公子生病,也无需苏公子走这一趟。且不说苏公子对沈家的恩,就是我自己也深受其恩惠,雨燕没读过多少书,报恩的道理还是懂的,在我看来,报恩和我是什么身份并无关联。”

沈母一听大怒,当下拂袖而去。裴雨燕知道惹怒了婆婆并不是什么好事,可又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即便如此,可还是郁结于心,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

夜幕降临之际,一人影出现在门口,那人也不敲门,只在门外问道,“裴小姐可在?”

裴雨燕心里咯噔一下,轻嗯一声,小心翼翼的走到门口。便听那人道,“我就是沈怀彦,既然我们即将结为夫妻,有些话我觉得还是要提前让你知道为好。”

他顿了下,“我不同意包办婚姻,原本是想退婚的,所以我不是因病没去,而是想走。可惜没走成,还害得苏牧出了事。他遭这个难就是为了我,所以你放心,这个婚我一定结,但结婚之后我得出远门,希望你别介意。还有……我有意中人,所以……对不起……”

那个夜凉的有些突然,也让裴雨燕真切的感受到北方的寒。

第二日,裴雨燕收到一封信,落款是苏牧。

“吾已安好,切勿挂念。”寥寥数字,却让裴雨燕如视珍宝,久久不能忘怀。

大婚那日,锣鼓齐鸣,炮声喧天。裴雨燕如木偶般按部就班的完成仪式。那天送礼之人繁多,她却只对一人记忆深刻。隔着喜帕,她听见苏牧对沈怀彦说,“恭喜恭喜。”熟悉的声音于耳畔萦绕,那一个多月的相处被再次唤醒。也许是没休息好,也许是心中另有他人,扰的她没跟上节奏,同一个仪式,让司仪喊了两次。

在那个重要的夜晚,她孤零零一个人坐了一晚。次日丫鬟用讶异的眼睛瞧着她,她则不动声色的换上一套青色衣衫准备出门敬茶。沈怀彦就在门口等候,见到她时,双眼登时一亮,旋即问道,“你便是裴雨燕?”

裴雨燕冷冷的应了声,不明白那沈怀彦为何会这样问,更不明白的是,她还是看到他低下头那抹得意的笑。

裴雨燕规规矩矩的敬茶,拿了红包准备聆听公婆的教训。听沈父问他何时启程去南方。怎知沈怀彦话锋一转,说不去了。说罢,还瞧了眼裴雨燕。沈母会意,顺着儿子的话说道,“我本也不同意你刚成亲就出远门,这几天你好好陪陪媳妇才是。”

沈母瞥了眼裴雨燕,颇有深意。沈怀彦不知其中深意,反而应道,“是。”

此时管家报上宾客的送礼名录,说到苏家的时候,裴雨燕特别留意了下,本想单独去看看苏牧的礼物,却碍于婆婆的威严,没有直说。

回到房间不久,便见沈怀彦拿着一个锦盒前来。

“我瞧你不关心别家的礼物,反倒对苏家的格外注意,不由得想到苏牧这一路上的艰辛,这不,他还单独送了你一个。”

裴雨燕高兴坏了,立刻接了过来,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忍不住向沈怀彦投去困惑的眼光。沈怀彦见状,忍不住笑道,“你拿着便是,我不讲究那些个礼数。况且,这锦盒也是苏牧跟我讲过的。还不打开看看是什么?”

裴雨燕点点头,扭过身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支青色玉钗,与她今日的装扮甚是搭配。

说来也奇,沈怀彦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不仅在家时间多了,而且只要一回家就直奔裴雨燕所在之处。就连伺候裴雨燕的贴身丫鬟都说,“咱们的大少爷现在可是出了名的宠妻,少奶奶可真有福气。”

裴雨燕不喜听这样的话,正在怒斥,便见沈怀彦一脚踏入了房门。

“雨燕,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一语说罢,就见丫鬟不怀好意的笑了下。裴雨燕又羞又恼,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那丫鬟很识趣的退下了。沈怀彦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狐疑,笑问道,“你们可是在说我?”

“哪有。”裴雨燕当即否认。

沈怀彦耸耸肩,将怀里的胡桃木盒子放在她的梳妆台上。他从后弯下腰,距离她很近,温热的气息就萦绕在裴雨燕的身边。

“这是什么?”

“你打开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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