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的一星期里,薛玥的脑袋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刷着当时的记忆。像是要把这辈子对他的记忆一次看够。然后忘记。久而久之,潜移默化,她忘了。
这个世界还这么美好,我为什么要不幸福。
转身的时候,薛玥对着遥远的大厦挥手……
南方的冬天,甚少下雪,却是透骨的冰凉。湿冷冷的风,刮得脸生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特别地冷。许久不曾下雪的C城,那天下了一场十年来难得的大雪。才一个多小时,屋瓦顶上就积起了一层薄薄的雪。
薛玥从大厦落荒而逃,在街上漫无目的是走着。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也狠心的想过,跑到医院把孩子打掉,那也许是最好的报复。可是,她怎么舍得。那可是她身上的一块肉,怎么狠得下心去生生的拿掉。
“怎么开始?”他反问。“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忘掉你?”苦涩的滋味深深地蔓延。
嘣!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医院了,是那天在她身后喊她的男孩子。原来当时薛玥的手机掉了,他一路尾随过来,刚好看到倒在地上的薛玥。那孩子看到地上的血,又看看地上的人,一下子慌了,从小到大没见过这场景。第一反应就是把她送医院,还好,脑袋还算清醒。可是送医院的过程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回去找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也没办法通知薛玥的家人,只好守着她。
原本毫无疑问的决定,这一刻因为沉重而显得难以抉择。
砰!
薛玥脑中响起这句话,坚定,一丝不苟。骨肉至亲,她怎么狠得下心。
“确实。”赵舒默并不否认。
“已经够久了。”
暗红色的血,一滴一滴,断断续续地跟了她一路。那时候的薛玥,双唇发白,大冬天额头渗出了大颗的汗。她靠着墙角爬了几次爬不起来,索性跪在地上,捧起地上沾着血滴的雪,像是一件珍贵的至宝。这雪是被人踩过了的,并不是那么的纯白无暇,而是一种几近泥泞的肮脏的颜色。她一步一步地拖着身体,一点一点地捡起地上沾着血色的泛着黄色的雪。
一定要生下来。
她听见东西碎裂的声音。
医生告诉她,孩子在她送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就连她也是好不容易抢救过来。走之前又嘱咐了她一些东西,薛玥什么也没听进去。她茫茫地望着天花板,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毁灭了。
林美玉低低地笑,给他们留出空间。
“舒默,为什么不重新开始。新的……”
薛玥怯怯地低着头,紧紧地盯着舒默手上的杯子,仿佛随时会碎裂一样。
一直。一直。
遗忘,是最乐观的生存方式。
“先用水冲一下吧!”薛玥慌忙地站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了从未用过的医药箱。耳边好像听到了东西掉落的声音,没来得及细想,急匆匆地取出消毒水和纱布。
“哎!”林美玉被叫得心里甜甜的,喜出望外。“你们先聊着啊,我出去买菜。舒默,留下来吃饭啊!”
若没有了爱,那么恨,也就失去了意义。
“小姐……小姐……”
只是每每在梦里哭醒过来,依然心有余悸。有些东西你可以忘记,但是记忆不会,它会时不时跑出来,提醒着你有多痛。
习惯性地倒退,薛玥试着搪塞,“快别开玩笑了,何况你那么忙。”
“啊!在的,我马上出来。”薛玥慌忙地把东西全收好,扔进垃圾桶里。又是抽马桶,又是开水龙头的。洗了脸,确定没问题之后才走出去。
薛玥打算先回雅瞳家。她已经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去雅瞳家住几天了,雅瞳不在,她不希望那里只是冷冰冰的屋子,她要给她养养人气,那样,她回来的时候,才不会觉得清冷。至少还有一点家的感觉。
“对不起,小姐你还好吗?”来人道歉。
薛玥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简直怀疑他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动机。“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
“嘶……”舒默发出轻微的声音。
生要比死更需要勇气。
心如死灰,也不过如此。
她决定和赵舒默离婚,然后把孩子生下来。在婚姻中,她不允许背叛。但是,人的一生那么长,免不得会有犯错的时候,她爱舒默,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所以,她能体谅。毕竟他是那么优秀的人,在商场上,逢场作戏在所难免。但是,做人总有个底线。她不能接受他契合的对象是薛婵。
“我把公司交给舒婷了,所以暂时长假。”他言简意赅,早就打算好了一切。
两道杠杠……
但是她脸上没有泪,冷漠的表情,让人想起被人蛊惑的古人,只剩下一具躯壳。
所有的小动作都细数落在舒默眼里,目光投进了薛玥的背影里,陷了进去。
明明这么近啊,怎么偏偏那么远呢。
如果有答案,她也想知道。
薛玥冷冷地说。说的自然是不再见面的共识。
薛玥坐在地上,定了一下,挣扎着站起来,对方扶了她一把。她拍了拍身上的雪,余光瞥见远处驶来的黑色奔驰,连忙推开眼前的人,没关系都没来得及说,直接穿梭在一堆玩雪的学生中。
高兴是有的,但是,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她失去过一次,所以更害怕拥有。因为怕再一次失去。只是一次,就已经够深刻了。如果再来一次,她怕这辈子,她都会失去做母亲的勇气。
“刚不是说了吗?舒默来了,所以叫你出来。”林美玉毫不介意地说。倒了一杯茶给舒默。
薛玥这才反应过来,因为自己的走神,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加大。血非但没有止住,反而越流越多。“对不起!”
只见舒默翘起二郎腿,悠闲地喝着茶,漫不经心地讽刺道:“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像我这样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权势有权势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巴着你薛玥不可呢!你既不漂亮,有没什么才气。温柔倒是有点,不过只是装出来的,其实冷漠的很。阴晴不定,心里总是藏着事情,根本容不得人过问。明明心里有很多不满,却硬要逞强假装大度。想想这六年来,我不止一次地向你靠近,我多想问问你,我们到底哪里出问题了。可是你倒好,我靠近一步,你退三步,还要笑呵呵地告诉我想多了。竖起生人莫近的牌坊,孤立自己。薛玥,你简直让我恨得牙痒痒的。
“妈,你刚叫我有什么……”
只要是在南方生活过的人都知道,南方的城市很难积雪。通常是雨下着下着变成了雪子,然后到后半段才有雪花。可是那一场雪来得毫无预兆,没有雨,没有雪子,直接飘起了雪花。街上所有的人都在欢愉,屏息欣赏这难得的美丽,薛玥忽然觉得释然。
生,或不生。
薛玥放下手中的东西,抬头凝视舒默,眼神触碰。“长假以后呢?舒默,重新开始吧!我是认真的。”
依然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她那么激动,那么兴奋,恨不得立马飞到赵舒默身边。满心期待地盼望着和他分享初为人父,人母的兴奋。她怎么会想得到,最亲近的两个人,居然会同时背叛她。
薛玥怔怔地望着两道红色的杠杠,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悲伤。小学的时候,看到其他同学肩膀上的一道,两道,三道的杠杠的时候,是羡慕的。当年第一次遇见两道杠杠的时候,是兴奋的。
薛玥冷不丁地看见坐在沙发上的赵舒默,吞没了后面半句话。怎么就这么巧了?!
“不好意思,”舒默打断她的话,浅浅地笑道:“可能要麻烦你了。”他抬着左手,虎口的部位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舒默恨恨地说。
验孕棒慢慢地从薛玥的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薛玥的腿微微地颤抖,身体慢慢地往下,贴近地面。初冬微寒,汗水浸渍了她的背。她慢慢失去焦距。
薛玥用棉签沾了消毒水清理舒默手上的伤。血还没有完全止住,划开的地方还是会有少量的鲜血渗出来。薛玥手一滞,眼睛有点迷蒙,她想起了自己流产的时候,血流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
“玥玥,回到我身边。”
还不如就这么死了呢!何必再来遭这份罪。
中队长。果然,现实总是喜欢跟人开玩笑。
“玥玥,你在里面吗?”林美玉敲着卫生间的门喊道。
薛玥停顿了一下,继续手上的动作,尴尬地笑道:“你开什么玩笑!我们才分开没多久。”
可是现在,她不确定。
而同时,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失去了某些很重要的生命,它不再灵动。
是的。就在赵舒默的办公室,薛玥看到自己的亲姐姐薛婵和自己的枕边人拥吻。那一刻,她忽然石化了,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出院后,薛玥还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唯一的变化是对过去只字不提。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乖乖地听从婆婆的话,做个温柔贤惠的赵太太,甚至做得更好。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所以后来得抑郁症,她竟也瞒了过去。现在想想,也真是奇了怪了,她居然能花尽所有的力气在他面前隐瞒。他那样精明的一个人,竟然就这样被她瞒了过去,想来也算是有番成就的。
“你不停在提醒我:你赵舒默,你不过如此。你不过一个陌生人。”
“谢谢妈!”
“……”
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她身后喊,薛玥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转进一个没有人的角落。因为走得太快,太匆忙的缘故,直到薛玥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才发现小腹微微痛,然后变成刀绞般的疼痛。痛得她直发抖,蹲下来,她才看到地上滴着的血。
手上的雪化成了水,她还在捡。
To be or not to be 。
冗长的沉默后,舒默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玥玥,你一直在逼我。”
“好了!”薛玥贴好胶布,收拾好东西,把医药箱放回柜子里。
“这个,你不该问我的。”薛玥开始缠纱布,一层一层地,缠得特别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