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喜头也不抬,推开桌上的文件,高跟鞋没有动,“李欣喜,不是我让你加班,你们设计组做出来的方案,甲方不满意,没办法。”
性别:女
“去你大爷的,你们连个客户的需求都确定不好,今天要大红灯笼高高挂,明天就要有蝴蝶的长草地,要不要给你们整个孙大圣一个跟头七十二变应有尽有?”李欣喜拍案而起,叉着腰垫着脚,昂首挺胸,像极了一只活灵神现的圆规。
李欣喜又看了看周围,同事们都对着电脑,面无表情,脸上有屏幕上的光,阴森森的,没有温度。
姓名:李欣喜
医院开的死亡证明。
李欣喜脚趾绷紧,手机从她手中滑落,她闭眼,嘴里发出细碎的呻吟声,最后一声“啊”,悠长绵软,带着点气声,李欣喜觉得自己被噼里啪啦的烟花包围了。
月月能感受到,温柔的妈妈没有生气,她似乎不反对自己的暴力行为。
这四个小姑娘看自己不上,李欣喜知道,她们说她太温吞,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自己的意见,她们说她是行尸走肉。李欣喜笑了笑,她在洗手间听到过这些话。
李欣喜看着桌上的文档,上面有醒目的红色字样,又大又粗又密集,像一条条蠕动的虫子,李欣喜有点恶心,忙喝了一口水,又低着头盯着那双尖头的黑色高跟鞋,根真细,如果被踩一脚,会很痛吧。
今晚下雨,路况不好,李欣喜将她手下的四个小姑娘送回,小姑娘们有的神色淡漠,有的面色带笑,嘴里都说辛苦欣喜姐了,四个小姑娘,有两个合租,倒省了欣喜的事,只跑了三个地方。
李父很为自己的决定骄傲,李欣喜学理,考起了一流的大学,院子里的人都恭喜李家。读大学的时候,李欣喜也受过委屈,李母总是让李欣喜不要和人起冲突,李父更有文化一点,论语有说“吾日三省吾身”,告诫自家女儿,一个巴掌拍不响。李欣喜记下了这些。
“哎,那明天中午就等你们的迭代方案了。”高跟鞋走了,踢踢踏踏的声音,踩在李欣喜的心尖上,李欣喜猛地抬头,看着高跟鞋扭得好看的屁股腰肢,李欣喜笑得可亲,鼻头钝眼角圆,没有一丝攻击性,“好的,交给我们吧。”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耳机突然响起“什么叫做偷偷又摸摸,偷偷摸摸难道就算错”的咿咿呀呀声,李欣喜皱眉接了电话。
月月很爱妈妈,搂着妈妈的胳膊,奶声奶气地说想妈妈了,李欣喜抱起月月,眼神温柔,比六月西湖里的水还要荡漾几分。
一阵风过,写着李欣喜名字的病历封面被翻开,只看见重度抑郁症,中度焦虑症的字样。
李欣喜发出嗤笑声,李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里含着泪,嘴巴哆嗦着,用右手狠狠扇了李欣喜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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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母叹了口气,“洪产也是可怜,一个男人……唉,这结婚过日子,那种事不重要。”李欣喜的手放在乳头上,指尖的摩挲让李欣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屋子没有开灯,李欣喜蜷缩着身子,手机的光映在她脸上,她的瞳孔像猫眼,亮得吓人。
李欣喜长长舒了口气,手探入被中,“嗡嗡”的声音戛然而止,房间里静了下来,隐约能听见耳机里的呻吟声。
李欣喜赤身裸体躺在床上,李母坐在床侧,看着自己女儿身上的伤疤,有青的有紫的有圆的有长条的,分布在李欣喜的胳膊上肚子上乳头上屁股上,像一座座山丘。
李欣喜发现月月的胳膊有些淤青,洪产说在迪士尼有个小男生插队,推了月月一把,月月不高兴,用英语指责小男生,和小男生打了起来。
李母想着这些,心里的一些不舒服和担忧就淡了很多,她伸手顺了顺李欣喜的头发,“姑娘啊,结婚过日子都这样,你有了月月,离了婚,她可怎么办啊……”
李母看着手上的那张纸,或者说是遗书,只有简单一句话——
是李欣喜母亲打来的电话,她明天要来南京出差,顺便看看李欣喜。李欣喜挂了电话,将头埋在被子里,她出了点汗,没起来清洗,就这么带着点甜腻黏糊劲,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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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加会班,这些文件需要在明天中午之前迭代出来。”黑色高跟鞋如是说,她的声音和鞋头鞋跟不一样,不细也不尖,还有些沙哑,是常年抽烟喝酒导致的。
晚上十点,李欣喜终于下班,看了看手机上六个未接来电,李欣喜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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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母看着缩在床上的李欣喜,脑子里有些乱,这个女儿从小让她省心。生了个女儿,婆婆是不满的。这孩子生下来不爱哭,李母还是起了个喜庆的名字——李欣喜。李欣喜五岁时,李母终于生了个儿子,这下她在李家扬眉吐气了。李欣喜是个好女儿,也是个好姐姐,李母把她教育得很好,懂礼貌会谦让弟弟,从来不会大声和人吵架,眼睛总是笑成月牙,院子里的大人都说李欣喜乖。
洪产回来了,月月很开心,掏出一大堆礼物,说是给妈妈买的。
“欣喜啊,洪产工作和家境都好,对你有一心一意,只是那方面不行,对你用力了些……”,李母斟酌着,“你还是要多想想,大不了……你和他都用……那些东西。”
半年后。
工作找得很顺利,李欣喜名牌大学,能力强,进了大公司,被上司看中,李母说职场新人要少说多做,要热心助人,能者多劳,还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让李欣喜要稳重一些。李欣喜是听话的,父母的话都记在心里了。
李欣喜盯着文件,不说话,高跟鞋伸手,铜锈哑光绿的指甲在文件上指指点点,她的唾沫臭,混着她身上蛇一样滑腻逼仄的甜腥,让李欣喜很不喜欢。“做得好做,做不好自然多的是人想做,李欣喜组长,你说是吧?”高跟鞋凑近了点,李欣喜似乎看见了猩红的蛇信子在她脸颊旁一吞一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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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喜咧嘴,“洪产五年没碰我了,他不够硬,在床上掐我咬我,他很喜欢那样做。”李欣喜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什么喜怒,李母跌倒在沙发中,整个身子都陷了进去。
“妈,我想离婚。”李欣喜拉过被子,盖在身上,神色平静,“等洪产带月月回来,我就提离婚。”月月是李欣喜和洪产的女儿,四岁,洪产是大学老师,有寒假,带着女儿去美国迪士尼玩了。
到了读书,李欣喜从小成绩好,更没有让李母操心过,反是自己的儿子顽劣,总是逃课,也亏得李欣喜一次次给弟弟补课,就算被弟弟凶,也坚持这样做。后来到了高中文理分科,李欣喜想读文科,她喜欢历史,那些千百年前的人和事,很有意思,李父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所以李欣喜学了理科。
李欣喜盯着手机屏幕,被子里传来“嗡嗡”的声音,像电动船在湖水里向前冲刺,湖水荡漾在马达声中。
李欣喜洪产家里的客厅上,李欣喜的病历本。
死亡原因:吞食安眠药过多抢救无效
“我不想做李欣喜了,我累了,我想做自己,我只知道李欣喜是什么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
李欣喜约莫母亲睡了,轻手轻脚开了灯,看见母亲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是粉色的小巧的按摩器,暖黄的光下,按摩器显得温润可爱,像伊甸园的红果子,裸着的亚当摘了果子,就开始穿裙子了,用无花果树叶做的,挡住了那地方,原来光溜溜的样子多可爱啊,何必多此一举,李欣喜这样想着。
李欣喜脸上涌出淡淡的笑,侧身对着李母,“明天还要上班,我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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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你洁身自好,你,你就这么不要脸,这都是些什么!”李母的声音在颤抖,李欣喜觉得他妈妈不是生气,是觉得没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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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药过多,抢救无效,请节哀。”医生和几个护士离开,两家人或站或坐,停留在医院走廊。
李母握着纸,神情麻木,眼睛已经哭得变了形,眯成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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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喜结婚了,洪产条件很好,父母都很满意,李欣喜也很满意,婚礼办得很盛大,周围的人都说李欣喜是从小优秀到大,晚辈们都嘀咕别人家的孩子哼。
李家人和洪家人围了过去,医生摘下口罩,摇了摇头。
高跟鞋瞪大了眼,不敢置信,李欣喜右嘴角上翘鼻孔扩大,皮笑肉不笑,“你以为谁不知道你和老板出差是睡一间屋呢,听说还被老板太太揪着头发滚下了床,我看看,秃了没啊。”李欣喜的声音越来越大,围观的同事对着高跟鞋指指点点,脸上都是鄙夷和兴奋,高跟鞋抱着头,神色痛苦不堪,慢慢蹲下,李欣喜嘴角和眉毛都翘了起来,得意地俯瞰着缩在墙角的高跟鞋……
南京第一医院,手术室的灯灭了。
年龄:33
到家里车库已经快凌晨十二点,手机没有再震动,李欣喜在车上坐了一刻钟,明明是一月的天,车里燥热无法呼吸,汗干了湿湿了干,像无数极细的针扎在李欣喜脖颈后背大腿。
洪产说这话时,朝月月竖起了大拇指,“乖女儿做得对,比你妈妈强多了。”月月有些怯生生地看了一样李欣喜,李欣喜嘴角带笑,眼睛里亮晶晶的,摸了摸月月的头,“月月真勇敢,想吃什么,妈妈给月月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