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方

2019-02-14 18:04:34

世情

约好的九点见面,我看了一下手表,现在是八点半。我慢悠悠地走进这家名为“magiccubebar”的酒吧,并不着急走到预定的座位。我一向习惯准时到达,既不早到也不迟到,并把这个习惯告诉你要约的人。

这样做很方便,如果你的朋友发现你迟到,立马会发现自己被放了鸽子然后离开,不必傻傻地等个不停,转天用“我昨天等了你好久”之类的话来抱怨你。

这个酒吧很另类,虽然坐落在灯红酒绿的中心街上,但是里面既不吵也不闹。如果你刚从整条开满酒吧的街上走进这家店,你会感受到一个从极度吵闹到极度安静的过程,就像从喧嚣的尘世刹那飞升到了朦胧的仙境。

当然,这多亏了老板花大价钱把墙壁装修成音乐会级别的隔音壁。

走进去立马会有衣着考究的侍者面带笑容地轻声询问你是否有预约,但是如果你是这家店的熟客,就会跳过这个环节,侍者会把你直接带到你常坐的位置。这个酒吧说是酒吧,不如说是个高档的餐厅或者咖啡厅,就如同它怪异的名字——magiccubebar。

我走进去,谢绝了过来殷勤领路的侍者,想要随便找个位置坐坐,点杯鸡尾酒,度过这半小时的等待时光。没想到我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着一副十分厚重的金丝眼镜,十分疲惫地坐在我左前方的座位上。他穿着一身考究的西装,但是衣服却皱皱巴巴的,显得有些邋遢。

他不时朝某个方向张望着什么,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抓住桌上的酒杯,似乎想要狠狠灌一口,但是举到一半又生生停住,酒液因为惯性洒出来少许,可男人浑然不觉,只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我轻轻地走到他的对面坐下,左手托住下巴,等待他注意到我。

他余光扫到我却没有转过头来,只是不耐烦地说一声:“有人了。”然后他好像察觉到对面的人没有识相地离开,不由得回过头来。我观察到他因为认出我兴奋地扬了扬眉,嘴角似曾相识地一咧。

“峰子,你是峰子吗?!”

“阿兴哥,好久不见了!”

然后是比较俗套的阔别重逢的剧情,我随便要了杯酒,询问起他的近况。

“也没干啥,就是做做理财,投投资,炒炒股票,偶尔玩两把。”他一边把玩着酒杯,一边云淡风轻地说着,虽然他已经“刻意”掩饰,但是五岁的小朋友都知道他脸上的表情叫做“嘚瑟”。

继续聊下去我才知道,眼前的阿兴哥虽然没有身家千万,但是数百万可是有的。更不用提北京上海各两套房子,还有两辆SUV,这差不多是普通人奋斗一生的身家了。

我又想起上大学时阿兴哥总是翘掉百分之百点名的专业课独自一个人在宿舍打游戏,时不时还去外面赌博,什么砸金花六合彩之类的,美其名曰“玩两把”。由于长时间不参加集体活动,我们从开始给他从食堂带饭到视同路人。

我记得他那时候一到考试就挂科,时常面临着学分不够要留级的尴尬,最后他的毕业答辩好像被老师驳回去了。毕业后的散伙聚会他好像也没来,可能来了也没有人关注,毕竟大学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没有前途的人就被选择性地无视掉了。

看着眼前正在跟我高谈阔论的成功人士,我不禁感慨人生如戏全靠运气。

“对了峰子,你现在在做什么呢?来这地方喝酒,估计你也混得不错吧!”

“你也知道,我当初学习也没比你好多少,别看我人模狗样的,就是一开车的。”说着朝左后方的桌位正说话的一男一女一努嘴,“呶,老板正谈事呢。”

“那你还喝酒!”阿兴哥看看我空了一半的酒杯。

我自然地微笑,“这不是看见阿兴哥了么,心里高兴。”

阿兴哥叹了口气,说:“唉,还是你小子人好……想当初也是,就你对我客气点……”

我连忙换个话题,“阿兴哥呢?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怎么没看你喝?”

阿兴哥沉默了半晌,然后猛灌了一口一直没动的酒,双眼微微发红。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中血丝密布,眼圈深陷,但是却有点病态的亢奋。

“峰子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跟你说了吧,反正捂不住。朝那儿看!”说着朝他刚才一直张望的方向一指。

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独自坐在桌前,一只手优雅地摇动着高脚杯,另一只手托着香腮,两只迷人的眼睛呆呆望着桌上的装饰花束,似乎正在等着情人赴约。

“哟,大美女啊,阿兴哥你喜欢嫩的?”

“你再仔细看看!”

我眯着眼再次望向她,脑海中依稀一个模糊的影子清晰起来。

“我靠!这……难道是雪婧??”

雪婧是我们的大学同班同学,大学时代一直稳稳坐定班花的位置。人长得漂亮又多才多艺,后来出国学画,跟我们断了联系。

听到下一句话,我更是张大了嘴,下巴都要掉了。

“她现在是我老婆。”

我一脸蒙逼状,静等下文。

“几年前我正替一个公司放私募债,她恰巧去应聘,就一块吃了顿饭。”他露出追忆的神情,“后来开车带她去消消费,买几个包几件衣服,就确定了关系……再后来带她父母去上海的别墅住了几天,我俩就领了证……”

“呃……”

“怎么?觉得简单?”阿兴哥脸色微微发红,他一脸嘲讽,用看透沧桑的语气说道,“有钱就是他妈简单。”

“……那咱们把雪婧……把嫂子叫过来坐吧……”

“哼!”他把杯子重重一顿,说道,“坐过来?坐过来我还怎么捉奸?!”

“……”

我看了看手表,八点四十六分,估计这又是个漫长的故事,我得叫他长话短说,但是脸上已经做出认真倾听状。

阿兴哥用越来越咬字不清的发音说道:“一个礼拜前,一个匿名电话打到我手机上,告诉我他是一名私家侦探,他手上有我老婆出轨的证据。我一开始当然不信,直接挂了。但是马上我就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有许多男女暧昧不清的图片。虽然都没有照到脸,但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尤其是这张。”他把手机递了过来,手机上有一对男女牵着手走在街上,“注意看他们手上的戒指。”

我把图片放大,男人和女人手上戴着情侣戒,像是钻戒。

“我立马去她梳妆盒翻了翻,果然找到了这枚戒指,形状就像是……”

“四叶草。”我说道,“代表幸运和爱情……”

“对,就是这什么四叶草。我以前绝对没有给她买过,我要买就买大颗的,谁会买这么奇形怪状的?我问她戒指从哪儿来的,她说朋友送的生日礼物。我又问谁送的,她说是以前在国外的闺蜜,我不认识。”

“也许真是她国外的朋友吧?”

阿兴哥啐了一口,“靠,真当老子傻逼啊!朋友有送钻戒的吗?再说她在国外混得怎么样我还不知道么?还他妈送钻戒?”

我忙劝他冷静一下。

“后来那侦探告诉我,要是想继续提供线索的话,就要支付报酬。我立马把钱打给他了,然后就得到了她今天来这儿和奸夫见面的消息。这不,你看见了么,这小骚货真过来了!”

我默然半晌,抿了口酒,半是认真地说道:“现在也有这么一种诈骗模式,骗子和侦探是同伙,骗子故意去勾引妻子,让侦探卖消息给丈夫……”

“呵呵……”阿兴哥打断我,“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关心未来老子的孩子是不是亲生的!”

“峰子,就我这情况,从来不怕养不起孩子,就怕生得太少。今年我们俩都快三十了,还一个孩子都没有呢,你知道为什么么?她不愿意生!”

“这贱货一直找各种理由拖,偷偷吃药,怎么吵怎么闹都不行,弄得别人都以为是我不行,我不行?!靠!”

“她不就长得漂亮点么?我跟你说,长得漂亮的我也玩了不少了,真不怎么稀罕她。”

“我娶她就是因为她当初看不起我!当初她在学校那阵……呵呵……那叫一个牛逼,从来没用正眼瞧过我!我知道其他人也是,他们都看不起我!”

阿兴哥看来是喝多了,脸色红得通透,像猪肝一样。

“你还不知道,去年咱班级聚会,我让她打扮打扮,然后带过去。当我搂着她的腰跟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你不知道那些傻逼的表情。哈哈,我靠!太他妈精彩了!”

“我知道她嘴上叫着老公老公,但是心里还是看不起我,她就是为了我的钱。但是那又怎么样?晚上我还是能在她身上。”

“想给我戴绿帽子?妈的,真是又想挨揍了!反正我也腻了,一会儿逮着她和奸夫,我让她净身出户,毛也别想找我要!”

这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令我感觉神奇的是虽然阿兴哥醉成这样了,但是接电话的动作十分麻利,而且就像没事人一样流利地应答,刚才的醉态一扫而空。

阿兴哥挂了电话,脸上带了几分焦急,说道:“突然有一笔钱要去转一下……峰子,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我认真说道:“甭说了,阿兴哥,这儿我帮你看着!我一定帮你抓到那个混蛋!”

阿兴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感叹道:“峰子,当初你是少数几个对我好的,我一直记着。我朋友不多,以后你就算一个!回来别给人开车了,我让你开几个公司玩玩。”

“那就谢谢阿兴哥了!”然后我们互相拥抱,告别。

看着阿兴哥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喝光了杯里的酒,望向那个正在等待着情人的美丽身影。

雪婧,我大学时候的憧憬,阿兴哥的妻子,一个出轨的女人。

我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枚戒指,戒指上镶嵌着四颗相对的心形钻。

四叶草,象征幸运和爱情。

我戴上戒指,朝那个美丽身影走去……

我走到雪婧对面的空位坐下。

雪婧伸出左手做出看表的样子,她无名指上的四叶草钻戒闪闪发亮。

“你迟到了五分钟。”她皱着眉,表达出少许的不悦和困惑,“怎么了?”

我没回答,反问道:“你呢?为什么还在等?我应该跟你说过我的习惯。”

她的表情突然平静下来,说:“你不希望见到我,是吗?”

我看了看她的眼睛,觉得差不多了。于是给了她一个迷之微笑,说道:“怎么会呢,我其实很高兴。”

她举起杯,低头浅酌。我也默契地叫来侍者,点了一杯威士忌。

等酒的间隙是一阵难捱的沉默,我们俩都眉头紧锁,像是在一张桌子上思考两个世界的雕像。

在侍者上酒走后,她终于忍受不住这种坟墓般的气氛了,开口道:“你今天很奇怪?”

“奇怪?哪有……”

“得了吧,峰,你真该看看你现在的脸色。”

“……”

我沉吟半晌,目光并不望向她,而是盯着桌上某一个点,用与我毫不相关的语气说道:“刚才,我看见阿兴了。”

雪婧脸上立刻浮现出惊慌与不安,她迅速抬头张望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她搜寻无果时,脸上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她虽然极力保持镇定,但是刚才举手投足间的优雅早已荡然无存。

“安心吧,他走了。雪婧,你真该看看你刚才的脸色。”

“闭嘴吧!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她说话的音量突然加大,“我不是因为想变成这样才跟你在一起的!”

“和我在一起让你觉得很丢人么?我突然觉得就这么跟他摊牌也挺好。”

她用纤细的手扶着额头,喃喃道:“我很后悔……那天的事……”

那天是两个月前,我和雪婧重逢在一个朋友的Party上,多年后老友重逢的喜悦以及多年前暗生的情愫在酒精的作用下喷发出来……本以为是普通的一夜情,本以为生活会重新回到正轨,没想到见面的次数慢慢变多,从一月几次变成现在一周几次。

雪婧双手捂住脸,不让我看到她的表情,声音却清晰地传出来:“我最近一直在想……我和你是不是应该这么继续下去?我知道这种事早晚会被人知道的。他肯定已经察觉到什么了。那时候我该怎么办?”

“这种貌合神离的日子你还没过够么?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感情。我们都知道阿兴是什么样的人,在他眼里你就是婊子,这是他亲口说的!”

“我知道。”雪婧把手放下,露出一张冷笑的俏脸,“所以我死也不会给他生孩子!死也不会!”

“我不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富裕的生活我也可以给你,虽然我的公司现在遇到了难关,但只要我贷到款就一定可以跨过去的。最重要的是,我懂你,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我答应你,等我赚够足够的钱,咱们就远走高飞,你继续学画画,我写小说,咱们去世界各地旅行,咱们还可以养条狗,养只猫,再生个孩子……这才是你想要的,不是吗?”

“峰,在你眼里我是个很势利的女人吧?”

“没有,我懂你的苦衷……”

“呵呵!”雪婧笑得很美,也很苦涩,“你当然会这么说,但是心里也许不会这么想。这不怪你,有时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五年前我刚回国,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我希望用我在国外学习的绘画打拼出一片天地。说起来可笑,那时候我甚至确信自己能创造一个新流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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