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叫小荷，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小荷。
当她这样告诉离止她的名字时，离止的唇边勾起了几分笑意，“这两个字，未免也太俗气了。”
她瞥了他一眼，面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这你就不懂了，这可是下界凡人写的一句诗呢，很出名的。”
离止轻摇折扇，不置一词，只含笑瞧着她。
她被瞧得脸一红，偏过头，小声补充：“而且，我是荷花修成人形的，这个名字，和我很配啊。”
离止“嗒”的一声合上扇子，伸手摸了摸她总成两个角的发髻，从善如流的点头，“的确很配，和你头上这两个角相得益彰。”
她愣了愣，神情有些讪讪，“两个角怎么了？多可爱，多好……”
“你是不是不会用簪子绾发？”离止打断她，声音清淡温和。
她咬紧牙关，不打算承认这个事实，正思讨该如何作答时，如珠玉般的声音又再次传来：“以后你跟着我，我替你绾发罢。”
她心中一荡，不知为何，就这么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1
九重天上的神仙，近些年来，日子过得甚是悠闲，神仙一旦悠闲了，就需要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是以，茶余饭后，爱下棋的神仙下棋，擅抚琴的神仙抚琴，而那些既不下棋又不抚琴的神仙就端着一盘瓜子，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八卦。
八卦的话题自然是围绕着位高权重的离止真君了。
一位刚刚飞升上来的地仙斟酌着开口：“小仙在下界时就听闻，离止真君乃是上古神祇，一向不喜与人亲近，怎么如今一见，似乎是传言有误？”
“非也非也。”鹤发童颜的老仙捋了捋胡子，看着那个目光灼灼的地仙，故意卖起了关子。
地仙讨好的一笑，拱了拱手作谦虚状，老仙这才又悠悠开口道：“真君从来都是个冷淡的性子，小老儿成仙万年以来，见到真君时，真君皆是不苟言笑。可就是在三月前，不知是因着什么，真君身后忽然就多出了一个荷花小仙，也就是在面对那小仙时，真君才会显出几分笑颜来。”
“竟是这样。”地仙颇为震惊的叹气，端着瓜子走到一旁沉思去了，老仙说完了八卦，心满意足的踩着祥云离开。
老仙方一离开，就有两个人显出了身形。
小荷惊讶的打量着面前的离止，“没想到，在众仙心里，你竟是个冷漠持重的神仙，真是匪夷所思。”
离止挑了挑眉，十分不以为然，“如今这天界，上古神祇大多陨落，我年长这些神仙许多，总是要自重身份的。”
“年长许多？”她偏着头想了想，“也就是说，你很老了？比刚才那个白胡子老仙还老吗？”
离止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上古神祇自开天地后应天而生，几乎与天地同岁，你说我老不老？”
“不老，一点都不老。你看起来比其他神仙年轻多了。”她果断的摇头，末了，又有些担心，“你会像其他上古神祇一般陨落吗？”
“会。”他说得笃定，“天道轮回，谁都逃不掉。”
她心中一惊，急得捉住离止的衣袖，“那怎么办？”
离止好笑地看着她，“我寿与天齐，天地消失了，我才会陨落，你那么急作甚？”
“当然是担心以后没人帮我绾发了啊。”她背过身，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强撑着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欢喜。
离止抬眼望去，只能看到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像极了天池里含苞绽放的荷花。
2
凡间上弦月的光华似水般轻轻铺洒。小荷右手托着腮，左手拿起桌上的糕点一块块地送进嘴里，“你还没有告诉我，我们为什么要来凡间。”
“来凡间需要理由吗？”离止挑眉，一张好看的面皮上多出了三分邪魅。
小荷的脸不动声色的热了热，咽下一块糕点才啧啧叹息，“明明上古神祇该造福天下，斩妖除魔，而你却在凡间逍遥自在，实在是不务正业。”
离止白了她一眼，并不答话，小荷无趣地撇撇嘴，对着离止做了一个鬼脸。
离止对她的小动作并不在意，只从衣袖中拿出一颗丹药递了过去，“把它吃了。”
“这是什么药？”她疑惑地接在手中，认真端详起来，“我又没生病，干吗要吃药啊？”
“凡间浊气很重，你仙根不稳，吃了它，可保你仙根不被浊气沾染。”
她“哦”了一声，将药放进嘴里，端起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离止看着她大大咧咧地吞下丹药，低头喝了口茶，掩去眸中晦暗不明的光芒。
“你看，我吃下去啦。”小荷将脑袋凑到他面前，声音中带了小小的欢喜。
离止眼神迷离地看着她，像是要透过她去寻找另一个人。
小荷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啦？是不是被我的沉鱼落雁的美貌给迷住了。”
离止猛地回过神，而后轻笑道：“不错，确实被你的容貌晃了眼。”
小荷本是与他说笑，听闻他顺着话夸自己，反倒红了脸，扭扭捏捏的跑开了。
离止的目光追随着她跑开的背影，轻轻叹息：“还真像。”
3
夜凉如水，月亮悄悄的躲入云层，天上只剩星星时隐时现的闪烁着。
离止在这样的夜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看到了三万年前的自己。
彼时，天地初开不过千年，神魔之间战争不断，他和竹月都是神界的将领，常常一同带兵征战。
竹月的出身比他高贵许多，她的父亲是创世的始祖上神的睫毛所化，是一等一的高贵血统，身份地位与天帝比肩，而她是他们一族最小的公主，从来都是刁蛮任性的。离止知道，她来带兵，不过是要凑个热闹罢了。
离止对竹月刮目相看是在一次困境之中。那一次，他们只带了三万神兵，而魔界却派出十万大军围困他们，竹月看着魔界黑压压的大军，转头对他一笑：“离止将军，有没有兴趣比比谁杀的魔军多？”
那淡淡的笑容，忽然就荡进了离止的心里。
竹月虽豪气冲天，可毕竟从小娇生惯养，并未有过多少实战经验，不过片刻便支撑不住，离止将她负在身上，提着流云剑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那一战极其惨烈，除了他们俩，其余三万神兵全军覆没，离止成了竹月的救命恩人。
竹月的父亲将他奉为座上宾。他为救竹月受了不少的伤，竹月心中既感激又愧疚，便将他留在了族中养伤，一来二去，他与竹月便生出了情愫。
竹月是个欢脱的性子，常常喜欢跟在他身后捉弄他，每每被他逮到，她就做出一副委屈的神情来：“是你冷落我，我才会偷偷的跟着你！”
他最怕她撒娇，只得揉揉她的头发，牵过她的手一起并肩而行。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三年零五个月。
4
变故发生在神魔大战的那一日。
那天，黑云遮日，四海动荡，魔界集结了百万大军在凡间叫阵。
天帝请求竹月的父亲领兵迎战，离止与竹月皆在出战的队伍之中。
就在临出发的前一个时辰，天帝私下召见了离止。
离止的出身来历只有天帝知道，他说：“你的父母出身卑贱，从小你便受人欺辱，你参军后屡立战功却也只是个将军，如今，有个一步登天，能让你一雪前耻的机会，你要是不要？”
离止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道：“陛下究竟何意？”
天帝负手而立，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帮我完成一件事，从此以后，你就是九重天上除了我以外最尊贵的神仙。”
离止愕然地抬眸，“全凭陛下吩咐。”
天帝满意得勾了勾唇角，“听说，你与竹月公主私交甚好？”
不待离止回答，天帝又再次开口：“这件事，说来也简单，今日一战，无论谁胜谁负，神魔双方的将领必定元气大伤，你只需今晚在竹月的父亲恢复元气之时打散他的元神，届时，你就是尊贵的离止真君了。”
离止僵在原地，半晌，才喃喃道：“可竹月……”
“竹月公主不会知道的。”天帝微微一笑，“只要你做得好，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神魔大战果然如天帝预料的那般，当天晚上，魔君与竹月的父亲两败俱伤。
竹月紧紧的攥着离止的衣角，“我爹爹不会有事的，对吗？”
离止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瞟向远方，像是在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5
深夜冷风凄凄，凡间尸横遍野。
竹月守在主将帐外。
离止为她披了件衣裳：“快回去休息，明日还要领兵作战。”
竹月点了点头，磨磨蹭蹭地离开。
离止悄悄的潜入主将帐中，竹月的父亲在帐中打坐恢复元气，他定了定心神，正欲动手，疲惫的声音缓缓传来：“天帝就这般等不及吗？”
离止心中一惊，脚下有些乱了方寸。
坐着的人长叹一声，“我一直都知道他忌惮于我，想要我的命，可我没想到，他竟派你前来，如此，真的可怜阿月那孩子了。”
离止闭了闭眼，“事已至此，我无路可退。”
天界主将灰飞烟灭的消息不胫而走，魔界士气大振，逼得天兵节节败退，多位修为高深的上古神祇在大战中陨落。
竹月在看见天帝率军前来的那一刻站在了离止面前，“我父亲的副将说，那天晚上，他看见你进了我父亲的军帐。”
离止握了握她的手，“你莫要胡思乱想，我会帮你查出真凶的。”
“查出真凶？”竹月笑的苍凉，“真凶就站在我面前，却还对我说要帮我查出真凶。副将告诉我，天帝为了巩固帝位，笼络军心，所以让你杀了父亲。我本不信，可今日，你说，天帝为什么会及时地出现在这儿？”
离止颤抖着手去拉竹月，“你听我解释。”
竹月轻轻地拂去他的手，一字一顿道：“我定不会让天帝如愿。”
话音方落，她的周身泛起金色的光芒，那是她即将消散的元神，她以元神为引，开启他们一族最强大的禁术。
数万魔军在禁术的压制下迅速溃败，与此同时，竹月凄凉的声音传入离止的耳中：“我诅咒你，不得所爱，一生孤苦，我要你亲手……”
6
离止从梦中惊醒，入眼是一个婀娜的背影，他轻声道：“阿月？”
小荷欢喜地转过身：“你醒了！你刚刚好像入了梦境，现下如何了？”
离止揉了揉额头，“无妨，不过是梦见了些陈年旧事。”
小荷为他递上了一盏茶。
他伸手接过，“一会儿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她好奇地眨着眼睛。
离止摸了摸她发顶，“去了你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