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返城,为了参加高考,有些知青选择离婚。这个年代,离婚是能让一家老小抬不起头做人的事,尤其是在农村,人们对离婚的接受度很低,认为伤风败俗。
薛老摆摆手,道:“我能活着等来平反的消息,多亏了你,其他的,我都看在眼里,你好不好的,我能不知道?你呀,就是想太多,不过也好,日后少吃点亏。”
秦炜彤点头,同时提出困难:“就是时间太紧了。”12月21日就要考试,两个月的时间哪里够用,她还记得上辈子,各地学子赴京赶考,哪个不是寒窗苦读十数年?
“包括你,我一共收了三个徒弟,你是我的关门弟子了,日后若有机会见到你两位师兄,一定别忘了要见面礼。”
高乔担心薛老,送走来送信的同志,就让两个孩子去闹老人,希望孩子的童真能让老人心中好过一点。
“七个多月了,怎么了?”
“这次高考,对你来说是一次机会,高考中断了十年,很多人的基础比你还差,你不要妄自菲薄,丢了自信。考回燕京,别看我是一把老骨头了,昔日的故旧总还有几个熬过来的,去认识一下总是好的,好男儿志在四方。”
为了离婚,有的知青手段偏激,激发了不少矛盾,甚至惨剧时有发生。
“我呀,这十年,最不后悔的事儿就是收了你做徒弟。”
“徒弟有愧。”高乔眼角微热,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高考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要考试的人通过各种途径找书读找资料看。
薛老没提过自己的儿女,没提过自己的亲朋,高乔也不敢说,怕提起老人的伤心事,毕竟妻离子散的海了去了。这个晚上,老人放纵了自己的情绪,絮叨了许多从前的事,从他少年调皮被先生打手心,到中年悬壶济世,怎样推敲每一张药方。
从收音机里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时,秦炜彤正在给孩子喂奶。
听了大奶奶的话,俩小人儿齐齐摇头,奶声奶气道:“在这儿,等弟弟。”
对于弟弟的到来,两个小家伙拍着巴掌欢迎,大人们忙的脚不沾地,俩小人儿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小胖手还指着房间里的弟弟商量啥。
高乔家二小子的降生在春天,和哥哥姐姐不同,他出生的时候日头正当空。
77年10月21号,突如其来的消息对这个封闭的小村庄来说,无异于一场地震。
“哇哇哇哇……”随着新生命降临的依然是一阵哭声,两个孩子突然想起自己是为了等弟弟的,挣脱薛老的怀抱,就要往屋里跑,可惜一个身影比他们冲地更快。
薛老的话有些颠三倒四,可见已经喝多了,可话里的意思让高乔感动不已。
卫红来送学习资料,见秦炜彤抱着孩子喂奶,两本书摊在炕桌上,忍不住皱眉,将资料放在桌子上后,问:“孩子几个月了?”
薛老喝了一杯又一杯,高乔担心他的身体,偷偷往酒里兑水,陪着一起喝。
俩小人儿还是被薛老抓住了,扭着身子要往前走,可惜力气太小,做不得主。
时光的残酷在于不可逆,十年,薛老失去了多少,高乔不敢问,不敢触碰老人心角最痛的伤。
高乔比她看得开,道:“我们时间紧,别人时间也不多,一样的。”何况这么些年,我可是没放下书本。
高乔给小儿子起名高睿晞,小名阳阳。跟着薛老这几年,高乔也能装半个文化人了,古典文学造诣已经有了几分水准,给儿子起名这等事自己就做得。
跟着高考消息一起来的,是给薛老平反的文件,经过艰难查证,终于认定他没做过什么错事、坏事,政府决定给他平反,并将他在燕京的宅子还给他。
“返影入深林。”薛老摸着花白的胡子,笑眯眯的。
十年太过漫长,长到很多往事都消失得不剩一点儿念想。
有阳就有阴,有光就有影。
“你俩咋还在这儿呢,快去大爷爷家,别在这儿捣乱。”
直到老人醉酒睡着,高乔在心中叹道:“师父真不愧是一代国手,谨慎到家了,醉成这样,不能漏的话是一个字儿不往外蹦,今天已经是难得的失态了。”
高乔进门,正好听到这句,先跟卫红打招呼:“卫红同志来了,坐,听说你们知青搞得学习互助小组挺好的,可惜家里孩子离不得大人,一直没机会去。”
还是薛老揽过两个孩子,跟两个孩子玩“接句”游戏,薛老念上句,两个孩子对下句,看谁记的多。
“复照青苔上。”孩子玩兴奋,早忘了要等弟弟的事儿。
知青们奔走相告,激动处抱头痛哭,苦难压抑太久,哭一场像是对过去的祭奠。
卫红压根儿就不知道,高乔也要参加高考。
薛老接到这张决定自己命运的薄纸,没有老泪纵横,也没有如释重负,十分平静地接过,无悲无喜,仿佛这张纸上写得那个名字不是他自己。
秦炜彤嘴角含笑,像是一点不惊奇,倒是高乔皱眉良久,方下定决心道:“考,这次不考,下一次还不一定要等到什么时候。”
城里的工厂、街道,办了各种学习班,给想要学习的人一份希望。乡下各地的知青聚在一起,互相帮助一起学习。不仅是学生学,老师也学。白天在阳光下看书,晚上再灯下算题,这份刻苦这份执着,除了这一代人,没人能体会到,那是生命里对命运的不甘。
“背的不错,再来一首。”薛老喜欢两个孩子,以前怕连累徒弟一家不敢太过亲近,去年先是伟人去世,全国人们像是失去主心骨,哭得不能自已,接着郑老上台,“多人帮”倒台,一部分人得到平反,回到原岗位工作。上个月,一起住了十年的姜家夫妇等到了平反的文件,回家了。公社来人,取消了牛棚,可因为薛老有为民党高官服务的“黑历史”,上面还要认真调查,他顺势住进徒弟家,帮忙照顾两个孩子,因为是真心喜欢,一老两小之间的感情与日俱增,孩子嘴甜,一口一个“爷爷”叫的薛老心花怒放,恨不得将一身本领都教给他们。
“空山不见人。”
马桂花这会儿也顾不上管孩子,拿上该拿的东西,急匆匆钻进屋,高乔的心思全在屋里,焦急地等待那句“母子平安”。
这夜,老人抱着酒盅不撒手,秦炜彤哄着孩子在屋,给两人一个独处的环境。
老人的话让高乔心虚,他刚开始要认老人做师父可是存了不少私心,可随着交情日益深厚,高乔确实是将老人当亲近长辈爱戴供养的,在人老成精的薛老眼里,高乔那点手段还略显只能。他的算计,老人一开始就清楚,后来两人渐渐都在对方身上投入真心,这段“师徒”关系才成真。
见高乔来了,卫红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知道最近好多在本地嫁人的知青,因为高考的事和夫家闹得不愉快,高乔明显不阻碍秦炜彤高考,她可不想因为自己的多嘴,让高乔误会,进而妨碍了秦炜彤高考的大事。
“但闻人语响。”两个孩子背的飞快,谁也不肯慢上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