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颗曼妥思

2019-09-29 18:44:40

青春

(1)

高三刚开学第一天,整个年级打乱了重新分班,厉珊所在的高三十班总共三十七个人,习惯迟到又不擅交际的她意料之中的成了多出来的那个,一个人占了张双人桌,坐在最后一排靠门的地方。

她觉得这样很好,左右自己算不上个积极好学的三好学生,这位置又宽敞,书桌膛大,堆得下她五颜六色的画笔和成摞的速写本,课余时间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无人打扰,舒服极了。

新换的班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和蔼的中年男人,教数学,厉珊虽然很反感数学那些令人头疼的套作公式,但是却很喜欢现下的数学老师,因为他从不为了所谓的升学率来为难他们,反倒总是对他们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年轻有梦大胆追”一类激励人心的话语,这些话在厉珊身上很受用,因为她只是模式高考里一条默默无闻的鲤鱼,但一旦和美术有关的东西碰撞出火花,她便可以化作九天遨游的龙。

所以开学一周后的第一次班会,她就主动去跟班主任请缨,一人总揽板报和宣传报的工作。班里的其他女生,但凡在瞎画几笔方面有着浅浅造诣的,都觉得厉珊霸道极了,班级是大家的班级,板报是大家的板报,怎么就碰不得了?

也有一些喜欢调皮捣蛋的男同学,出于无聊,故意拿起粉笔去给她添两道,但做的都不算过分,厉珊不以为意。

为此,她总是很晚离校,晚自习上到了九点半,她放学后也要再待上半个小时走,直到把每一笔都认认真真改细,才洗了手欢快的回家。

八月二十七号的晚上,晚自习结束前,厉珊死死地盯着明天即将小考的英语单词,眼皮打架,在她心目中,英语老师绝对是更年期女人的典型代表,动不动就罚抄写,如果落入了她的魔爪,必然是九死一生,但凡罚她个百八十遍,她画画的时间就只能从海绵里挤了。于是她胸中燃起一股学习的火焰,暗暗给两只眼皮鼓劲儿,果然两只眼皮是越打越凶,越打越凶,最后......

和解了。

厉珊把脑袋埋在臂窝里,头发蓬蓬乱乱,像只幼小的鸵鸟一样趴在桌子上睡着,连放学铃都没有听见。

迷蒙间,有个人叩叩叩地敲她的桌子,她睡眼惺忪的抬起头来,见桌子上放着一个裹着冰晶的,粉红色的小小立方体,她拿起来瞧了瞧,原来是曼妥思的薄荷糖。

再抬头,一个穿着校服的高高瘦瘦的少年正倚靠着墙壁,手里握着曼妥思的盒子摇晃的哗啦哗啦作响,他的指骨纤长分明,漂亮极了。他冲着厉珊淡淡一笑:“嘿,放学了。”

然后便单肩背起书包飞也似的从后门蹿了出去。

厉珊松了一口气,还以为是老师,没想到却是樊泽。可她左思右想,虽然机缘巧合下她二人同窗两年,但却也没什么交集,最多不过打声招呼收个作业,他怎么忽然想起自己来了?

厉珊怔怔的盯着那颗在灯源下泛着碎光的薄荷糖,捡起来用纸包上,揣进兜里。

(2)

第二天一早,樊泽托人传来一张小纸条,他说表弟的小学开展了书画比赛,强行要表弟参加,可表弟画画不好看,于是就把锅强行甩给了他,但是他也不会画画,所以想让厉珊帮帮忙。

纸条的结尾,樊泽画了一个粗糙的笑脸,厉珊仔细品味了那几根幼稚的线条,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过了不大一会,樊泽又托人传来一个小纸团,她剥开一看,里面安静的躺着两个曼妥思的小方块,一个天蓝,一个鹅黄。这两种颜色糅进厉珊的脑海里,在她眼前浮现出一副明媚的图画,湛蓝的天空上,浅金色的日光扑在她柔软的脸上,滤过她每一根发丝。

她撕下速写本的一角,回复他:“成交。”

两个人就这样慢慢地熟络起来,况且同窗两年,虽然谈不上知根知底,但彼此的习性也都基本了解,交流起来轻松加愉快。樊泽在班级里的人缘很好,选班委的那天,他如愿以偿的当上了班里的体育委员,还捎带脚给厉珊拉票,给她选了个宣传委员。

厉珊有时候从食堂吃完晚饭出来,会去操场看他打球,樊泽虽说不是一众男生里最帅气出众的,但他很阳光身材也很好。红彤彤的夕霞下,他跳跃起来时腰腹的弧度在空气里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厉珊用目光去描摹,却总觉得这样圆滑的曲线,连自己的笔锋都操控不住。

樊泽扣完篮,如果在围观的人群中注意到她,就会冲她傻傻一笑,厉珊总是装作一副“无聊”、“没什么意思”、“毫无看点”的样子转身离去。

九月中旬天气倒也还算暖和,只是绿意盎然的杨树上偶尔会掺杂几片棕褐色的落叶,学校操场上的草坪是用塑料铺的假草,一眼望去很像翠翠的原野。厉珊体测结束之后喜欢赖在做仰卧起坐的瑜伽垫上不起,舒舒服服的平躺着,似是要把广袤无垠的天空浮云都囊括进眼睛里。

樊泽逆着光跨过一片绿茵朝她走来,也跟着大大咧咧的躺在地上,笑嘻嘻的对她说:“你还真是会躲清静啊。”然后从兜里掏出曼妥思的盒子,递给她一个绿色的小方块,起身走了。

厉珊小心翼翼的捏着那颗青苹果味的曼妥思,心头仿佛有一片羽毛缓慢飘落,点在湖泊尖端,扩散出一圈圈的涟漪。

晚上回家后,她趴在卧室的书桌上,盯着几只勾线的毛笔出神,那些笔被她插在一个透明的罐头瓶子里,笔杆在玻璃的折射下像是错位了一样。

厉珊忽然一股脑的把它们全都倒了出来,拿去卫生间洗洗干净,四颗颜色各异的曼妥思当啷当啷滑进玻璃罐子里,她露出满意的微笑。

“叮”一声,她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竟然是樊泽的消息,他问道:“你睡了吗?”

(3)

“你数学作业写了吗?”紧接着,厉珊的屏幕上又亮起令人头疼的几个大字。

“我写了......但是不一定对。”她吞了口唾沫,回答道。

樊泽发了一个笑脸过来:“没事,借我抄抄!”

厉珊迅速的把答案给他拍照过去,在他说完“谢谢,晚安”之后,也回了他一句晚安,然后莫名其妙的冲着屏幕傻笑起来。半晌,樊泽的消息又来了,他说:“对了,我刚才忘问你一个事,你妈给你找的数学补习班叫什么名字,我妈说要给我也找一个。”

厉珊的心通通跳了两下,噼里啪啦打字给他发过去。

樊泽:“晚安,这回是真的晚安!”

厉珊回他一个笑哭的表情。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班级里发生了两件不得了的大事,第一件是厉珊的走廊画报获得了学校的一等奖,可喜可贺,第二件是尖子班的班花夏白瓷因为成绩一落千丈掉到了他们班,可歌可泣。

于是厉珊歪打正着的有了同桌。

关于夏白瓷,班里的女生们各有说辞。有的说她是表面纯良背地里尖酸刻薄的小妖精,有的说她是为情所困被渣男抛弃的小可怜,还有的人觉得她其实挺温柔的。

厉珊比较赞同最后一点。经过一个星期左右的相处,厉珊实在看不出夏白瓷跟那些浓妆艳抹的妖艳贱货有什么本质性的契合之处,反倒觉得夏白瓷是那种长得一副本身素颜就肤白貌美,连女生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模样,而且她举手投足都芊芊弱柳,我见犹怜,待人更是谦和,比小白兔更天然无公害。

夏白瓷也很欣赏厉珊的美术才华,每每她画完一幅都要褒奖几句,夸得厉珊心花怒放,毕竟,从美女嘴里说出来的话,谁不爱听呢?

她俩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一起——上厕所。

走在路上总能遇见樊泽骑着单车一阵风一样刮过,技术性很高的掀飞厉珊的帽子。

厉珊每次都暗暗发誓,是时候拿裁纸刀扎爆他的车胎了!

夏白瓷笑靥如花:“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厉珊语无伦次:“怎么可能,我是想害死他!不对,他是想害死我!”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

寂静的夜晚里琳琅的星子在闪烁,两个女孩都欢快的笑了。

上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校园里的秃枝已银装素裹,学生们都穿上厚重的棉服裹着围巾,贴着地面行走。老天爷有眼无珠,总算把樊泽这个愣头青安插进了厉珊的补习班,俩人在补习班门前狭路相逢,互相推搡,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樊泽双手在胸前画个叉,表示休战,并向厉珊进贡紫色曼妥思一枚。厉珊拿了战利品,言而有信的退兵了。

只是他们两个仍旧课间浑水摸鱼,课上组队梦游,数学成绩并没有什么起色。

有一天雪下的很大,如烟似雾的模糊了天地之间的距离。厉珊的爸爸本来告诉她下课打电话,他去接她,结果厉珊的破手机一冻就没有信号了,欲哭无泪。她朝樊泽借手机,樊泽的手机早就打游戏打没电了,俩人大眼瞪小眼的站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彻底傻了。

(4)

“你别看我,”樊泽站在台阶上揣着兜说:“我自行车的后座驮不了人啊。”

厉珊白了他一眼:“别把我想的和你一样恬不知耻好吗?”她叹了口气,白色的呵气像朵绵软的云一样蒸融在空气里。

“你先走吧,我爸过一会就会来接我了。”

樊泽闻言一时语塞,有些扭捏的挠了挠头,他从台阶上跳下来,靠在厉珊旁边的墙壁上,很没底气的说道:“那我陪你等一会吧。”

厉珊点点头,时间归于一片沉寂。她用余光偷偷的瞥向樊泽,他的头发蓬松而柔软,漾在白皙的脸侧,脖子正努力的缩进棉服的领口,可爱的像是一只小刺猬。

“你为什么喜欢吃曼妥思啊?”她禁不住好奇,开口问道。只见樊泽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的把手从兜里抽出来,带出一盒曼妥思。

他眼角浮现出一丝惭愧:“嗨......我高一的时候不懂事,跟几个哥们儿学抽烟,后来让我爸发现了,胖揍了我一顿,就给戒了。我犯烟瘾的时候就含这个薄荷糖,既提神又解瘾,后来烟瘾是给戒掉了,但糖瘾没戒掉,哈哈。”

厉珊长长地“哦”一声,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

未等她“哦”完,樊泽就打断了她,他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嗯?”厉珊觉得自己听错了,想要再确认一遍。

“我说——”樊泽刻意拖出一条尾音,“厉珊,你有喜欢的人吗?”

如此突兀又严肃的提问,令厉珊倒吸了一口冷气,她想着如果自己能把刚才呼出的二氧化碳重新吸回鼻子里,时空是不是能逆流一下?

这难道是表白吗?她准备好了吗?

“有......有吧。”厉珊试探着回答道,她机灵的把问题重新甩给樊泽:“你呢?”

“有啊。”樊泽的声音淡淡的,他低头看着厉珊,视线却悠远的仿佛能穿透她眺向别处。

“我喜欢她一年多了,我们分到同一个班级已经是第二次了。”

厉珊的心不争气的颤抖了一下,其实在不久之前,她还熬夜上网搜索过“如果一个男生总是给你薄荷糖代表什么意思?”这样低级又愚蠢的问题,她一页一页的翻过无聊网友给的点评,其中不乏“他可能觉得你口臭”或者“提醒你该刷牙了”之类调侃性很强的评论,但她总是置之不理,并在“他一定是喜欢你”的一栏停留了足足二三十秒。

她试图欺骗自己的心,但是她的手指头早就毫不留情的出卖了她。

她喜欢樊泽啊。

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是从哪一颗颜色的曼妥思起呢?

厉珊努力的想要去回忆可惜樊泽仅仅站在她面前模棱两可的说着“喜欢”二字,她的大脑就已经一片空白了。

直到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贯穿她的耳膜她才清醒过来,她简单的跟樊泽说了声再见然后一溜烟推门钻进自己家的小轿车里,片刻就没了踪影。

(5)

自那以后,樊泽越发的热情起来,他不再和三两个朋友一起骑心爱的自行车回家了,而是装作顺路,死皮赖脸的和厉珊夏白瓷同行回家。

他们在路上有说有笑,一起在皑皑白雪上留下脚印,一起任晶莹的雪花纠缠着发丝,云开雾散后,厉珊望着他明亮的眼睛,头一回看清了漫天繁星的颜色,一片银河在他头顶上倾泻流淌,好像能席卷着她所有璀璨的梦,悬挂在夜幕上发光。

她以前从未想要去了解过这样一个少年,如同所有青春期的少年一样,青涩而平凡的少年,而当他主动走进她的世界的时候,却令她的世界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厉珊终于不再害怕,她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她甚至开始幻想着跟他一起抵达未来的画面。

可那个时候的她,没能知道以后的事,只是沉浸在自己想象出来的幸福里。

十一月零二号的晚上,厉珊因为在食堂吃坏了肚子早早地被爸爸接回家吃药,没能和夏白瓷一起回家。三号的早上她刚刚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就看见夏白瓷蜷缩在桌子上,小声的啜泣,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问她:“怎么了?”,可她眼眶泛红,语无伦次,看着厉珊只是不住的摇头。

门外爆发出樊泽怒不可遏的声音:“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厉珊的心陡然惊了一下,起身从后门走过去偷看,只见樊泽环抱着双臂,面对班里一个bobo头的女生,那个女生恶狠狠的瞪着他,但三秒之后还是被他吓哭了。在厉珊的记忆里,樊泽从来没有态度这么凶恶去跟哪个女生吵过架,也不可能态度这么凶恶的去跟哪个女生吵架,直到她听见他的第二句话。

“我喜欢夏白瓷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喜欢......谁?厉珊定定的站在原地,沉默如一方石蜡,她不可思议的看向樊泽,连上课铃都没有听见。

樊泽也许是太生气了,从后门回班的时候与厉珊擦肩而过,招呼也没有打。

这件事如同瘟疫一样很快在年级里传播开来,甚至流传到了夏白瓷以前待过的尖子班。夏白瓷一改往日谦和爱笑的模样,每日郁郁寡欢,学习成绩一落再落。樊泽也由此变得阴晴不定,不再打球和课间闲聊了。

后来厉珊终于从流言蜚语中知道,夏白瓷高一的时候和樊泽同班,那个时候起他就开始喜欢她了,可高一结束夏白瓷因为成绩太过突出就被调剂到尖子班了,她还喜欢上尖子班的一个男生,谈过一段时间的恋爱,可惜高二结束那个男生又喜欢上了别的女生,就跟夏白瓷提出了分手,夏白瓷受不了打击,无心学习,又掉到了现在的班级。

(6)

她没能同行的那个晚上,樊泽还是照旧和夏白瓷一起回家了,确切的说,是送她回家。地面上结的冰还没有化去,两个人慢悠悠的走,生怕滑倒。就在这时,一辆素质底下的摩托车横冲直撞的上了人行道,眼看就要撞到夏白瓷,樊泽反应机警,一把便把她拉到了自己怀里。

夏白瓷的温度自他胸口蔓延开来,樊泽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

而这一幕却刚好被bobo头的女生看见了,她回到班级里当成八卦跟女生们闲聊,又正好传到了樊泽的耳朵里。

樊泽这个傻子,一时间怒火中烧,不打自招,连累着夏白瓷跟他一起被看笑话。

夏白瓷的心情稍稍平复后,转头问厉珊:“珊珊,我......我该怎么办啊?我真的不喜欢他。”

怎么办?厉珊在心里暗暗讽刺道。当他最喜欢的男生喜欢上了她最好的朋友,她又能怎么办呢?

六神无主的度过了一节美术课。

课后,樊泽找到她,他依然是双手揣兜的姿势,皱起眉头面对着走廊的窗子,他问厉珊:“她怎么样了?你能不能替我跟她说几句话?”

厉珊苦涩的笑了,樊泽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银针一样,狠狠地戳在她的心脏上,把她的心扎的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你和夏白瓷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不会帮衬任何一方。如果下次有事的话,不要找我了。”

浮黎
浮黎  VIP会员 牡丹花下死,有事请烧纸。

最后一颗曼妥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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