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恍惚，脚踏红莲的狗是冥界守狱之犬呢，纵在失忆之始，他心心念念者也是他那个凡人娘子，呵，珞瑜呀珞瑜，你早就知晓的，如今为何又计较起来呢？
光影一闪，珞瑜的身影消失，余羌昀独立原地，他怔怔地望着她留下的脚印，良久，向冥界而去。
6
天涯海角，只是她一人的地老天荒。
珞瑜的手抚过凹凸不平的石壁，只有极少的仙者知此是天凡交汇之处，而只有上古的神祗方知天命石便立于此。
天帝之所以管的住这偌大天界，自然是有所凭仗的，羌昀此番种种挣扎，不过是天帝还未至逼不得已的境地。但凡仙者，无人躲得过天命石的制裁，羌昀他，和他的凡人娘子，逃不了……
自相识至今，她竟也有许多可忆之事，他捉弄她，为她疗伤，为她挡下雷劫……
天色渐晚，天边阵阵轰鸣愈烈，雷光乍现，珞瑜目中有一丝凄惶，来不及了……以她上古尊神之身，也不过能换得他一人自在，珞瑜眸中带了一丝苦涩却是笑的，羌昀，你自由啦……
那是一种怎样的笑意呢，如同盛开到极致的荼蘼花，却戛然而止如烟火坠落，她将双手轻轻贴在天命石上，额间神尊印记绽出点点星辉。
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呢，只是顷刻之间，天地变色，江水倒流，云不住地卷进深深的漩涡，五界生灵惶惶不安，唯冥界仍是一派安然，却在三息之后，五彩霞光从云层钻出，天地重现一片宁静。
待清远神尊赶至时，触目所见便是散了一身修为的珞瑜，他与她万年至交，他一向懂她，又觉得自己从未懂她，他将她轻轻揽至怀中，却逆不了她的天人五衰。
珞瑜轻轻喘着气，她如今以元神抹去了天命石上羌昀之名，宿命曾扯着她向前，今后再阻不了他的路。
清远见她眸中满是甘愿，心中大恸:“你这般为他，他全然不知亦不会领情，你是何苦？”
“你知道么？”珞瑜的眼像是望着天，又像是望着别的，“他说初见之时我便高高在上，不是的，不是……”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见不过是她一眼因缘，恋不过是她一人妄念，他从不知她欢喜他，弹指万年。他们的初见啊，他从不会记得。人生若只如初见，人生若只如……不见……
那年天界初定，她进殿受封，误踏瑶池几许，百花昭昭，却不及那人一笑。那时他不过是个尚未崭露头角的少年，却端的老成模样，“你是哪家的小仙娥？擅闯此地可是要受罚的。”
“也罢，本君今日发了善心，你且往这边，速速离去，切忌回头。”
她虽一言未发离去，蓦然回首，却见他向菱花深处去，摘得莲蓬几朵，舟上谁家少年足风流，一眼断洪荒，不敢望，不能忘。
“不过是一面……”清远失神，“为何，为何，偏偏是他？”
若说为何，她也不知为何，那一眼便如生生世世镌刻入她心中，是她一人的花开花落，珞瑜笑了笑，万年岁月如烟，“也许，因为是他。”
7
冥界四时难辨，只蔓沙珠华偶有晃动一番。
“羌昀大哥，你要走了么？”问话的女子生得清秀，一双杏眼溢满留恋。
羌昀微微颔首，“我已安排妥当，你若是想留在冥界也可，若想回到人间亦可，先前，是我带累了你。”
诸仙均传他与凡女有私，虽历劫之世他们确成夫妇，却是有名无实，他曾欠她一命，是故有所看护，可哪知六公主善妒至此，不分青红皂白，险先要她魂飞魄散。
“羌昀大哥，我，我想跟着你。”
羌昀皱眉，淡声拒绝，“天上不适合你，你我两清，缘尽于此。”说罢，不去看那女子泫然欲泣的模样，转身离去。
紫霄宫珞瑜神尊陨落的消息传至六界之时，羌昀正独坐在他们分别的那方海岸，他的身子一滞，缓缓笑出了声。
那是上古的战神，谁敢伤她！
谣言也忒离谱了些，他等着她来押他呢，她莫不是还没来便料定他会失约，故想了个法子来诓他？罢了罢了，他素来一诺必践，自投罗网便自投罗网罢，待他见到她，定要笑她一番，堂堂神尊，如此小人之心。
六界很快又得了新的热闹，这届的九重天不行啊！继神尊殒身，又疯了一位上神，这位上神狂躁得很，只一有谁提及珞瑜神尊已殒，他便将其一顿好揍，竟无仙能阻得了他。
此番情形，直至避世的另一位司乐的清远神尊现身，才堪堪拦住了他。
“羌昀，你自由了。”天命石前，清远神尊如是说道，他转过身，笑意极淡，“她成全了你。”
他竟从不知还有天命石的存在，羌昀反复阅过，上头已无他名姓……游离六界之外，再无人奈何得他，可是……他的手重重地颤起来，竟是泪一滴一滴落在上面。
清远若有所悟，轻叹，珞瑜，也许，他并非对你无情……“她爱了你万年，她不愿你知晓，我却要你知晓。”
谁也违抗不了天命，哪怕尊贵如神尊。珞瑜司罚，是天道授命的刽子手，注定一生清冷，不得动情。放过羌昀，天道便不会放过她，对他纵情，必遭反噬，不得好死。
“我最后见她之时，便知她已受过一次反噬。”
“天道共降两道雷劫，一乃告诫，二乃天罚。”
“但凡她表露丝毫爱意，她会死，你亦会亡，谁也躲不过天罚，但至少，她希望你好好活着。”
她的内伤，那道雷，哈，哈哈哈……他只当她无情，却不知那皆是她爱他的印记，羌昀仰头大笑，苍凉之声闻者动容，他闭上眼，两行泪缓缓落下……
8
世间再无羌昀上神，海上却多了个摆渡人，他总是同有幸来到天涯海角的过客念叨:“能相爱便是极好的，莫要口是心非，每一日都好好过，不要白费，世上再无无价宝，最是难得有情人。”
回顾他这半生，对他最爱的女子没说过一句好听话，最后留给她的竟是:
“我的凡人小娘子还在等我，我总要将她安顿好。”
她同我无甚干系，只要你问，我便告诉你。
“神尊希望我如何求你呢？”
难道你我的情意皆是逢场作戏么？
“也是，我同神尊毕竟没什么真情实意在，或者——”
我独自入戏，若是你愿，一生一世演下去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