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12-18 12:06:31

古风

大漠没有天气变化可言,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是一样的酷热难耐,偶尔有几片飘过的白云,也很快化为水汽,消散于空中。

“将军,前线的斥候来报,敌军距离我们已不足二里。”士兵跪地报告。

“知道了。”我又倒上一杯茶水,不等它稍凉,便一口喝下,“迎敌吧。”

我其实挺喜欢喝酒的,可惜酒量不好,又担心酒后误事,所以常常以茶代酒

可敌军有将士八十万,就凭我这区区不过十万人,怎么能挡得住?

我们这十万人本可以的,可身后就是国都,又让我们怎么放弃?在战死与亡国国辱之间,我们选择前者。

我拿起我的剑,走到早已列好方阵的士兵前。远方敌军战马带起的漫天沙尘依稀可见。

我回过头向士兵们大喊。

“士兵们,现在敌人的战马正在向我们冲锋,一旦我们战败,我们身后的国都就要受到万军的践踏,那里有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朋友,有我们必须要拼尽性命保护的人,为了他们,为了我们保家卫国的誓言,我们必须要把敌人杀尽!”

拼尽性命保护的人吗,我忍不住看了一眼远方的城池,在心中默念:为了要保护的人。

“是——!”吼声震天。

又回头看一眼已清晰入目的沙尘,跨上战马,喊道:“骑兵,上马,随我冲锋!”

“咚!咚!咚!”战鼓兵敲响了战鼓,震耳欲聋的响声点燃了士兵身体中的血液,所有士兵都提起武器,大吼一声,向敌人的方向冲去。

尽管谁都知道,这一去,就将是永远。

近了!我看着眼前不到十米的敌人的将军,他的每一个动作无不是经过了生死的打磨,每一寸铠甲都经过了鲜血的冲刷。

但,那又怎样?

我骑着战马轻轻向旁边一斜,躲过敌将刺来的战矛,手中长剑向前一送,却被他横过来的战矛挡下。

身旁,士兵们都已短兵相接,一时间,刀剑声,怒吼声,惨叫声,还有不远处那隆隆的战鼓声充斥着整片大漠。

纵然我的每个士兵都骁勇善战,纵然每个士兵都能以一敌二,纵然我已将敌将斩于马下,却也敌不过多出的整整七十万的敌人。

我,没死?

我忍住身上的疼痛,搬开压在身上的尸体,艰难地站了起来。

敌人已经向城奔去,我的身边尽是胞泽的尸体。

败了,还是败了。纵然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却还是无法接受——国,亡了!曾经口口声声说为国家拼尽性命,可现在呢?国家已亡,而我却活了下来,这又算什么?苟且偷生?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爬起来,抓住一只受到惊吓的战马,换上一身敌人的铠甲,我急忙向城赶去。就算挡不住敌人的大军,我也要把她救出来。

敌人是蛮夷,他们会屠城的!

可我还是来晚了,只凭城里留守的区区一万的士兵,又怎么挡得住如狼的敌人?

她的家离城门很远,一定还来得及的。我在心中骗自己。

狂奔到她的家中,却看到那里在火焰中一点一点坍塌,来不及逃出的她,被一根屋梁打在腰上,无法动弹。

我搬起屋梁,把她救起,匆忙奔向城外,骑上留在那儿的战马,逃离我曾经誓死守护的国家。

五年之后,昆仑山下的村庄。

我摸着手中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反复思考,却始终不得破局的办法。

我对面的椅子空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在下棋。不过倒也挺好,没人催促,我还可以多思考一会。

我昨晚,又梦到她了。

梦中,城池依旧繁华,纵然夜晚,却也有人来人往,看烟柳画桥,赏十里荷花。梦中,她登上月光照耀的楼阁,在画堂西畔,弹奏一曲琵琶。月光从窗棂间洒下,照亮她半边脸颊,手指起落之间,琵琶声传遍整座城池。我梦中的她,眉目依旧。

思绪渐渐飘远。

昨天,我带她逃出了城,却在出城的时候被敌人的士兵发现。于是,就有了现在我的身后跟着的十来个敌人。他们虽然不知道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如果能提着我的头颅回去,那份军功绝对能让他们升官发财,此生都不用为温饱担忧。

不过我倒是还得感谢他们,要不是他们想独得这份军功,现在我身后的人就不是数十,而是上万了。

“他们还在追吗?”背后的她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打到她的屋梁上有一根钉子,正好刺穿了她的腰。

“嗯,大概还得跑上两三天,你再休息会吧,你被屋梁打到的时候伤了内脏,还流了很多血,得多休息休息。”我不想和她谈这个话题,说多了会露馅的——以暂时的情况来看,那群人可能一个月都甩不掉。

不过,我骗人的水平明显还欠些火候。

“他们会一直跟着吧?”沉默片刻,她问到。

唉,就知道骗不了她。

“嗯。”我想不出别的回答了,只好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不用担心我的伤,不把他们甩掉,我这么一直颠簸着,反而更不好。”

这两天,我担心剧烈的颠簸会让她伤势加重,所以一直没有走一些崎岖的地方,可在平地上,是很难甩掉追兵的。

“前面有片树林,走那里吧。”她又说。

的确,她的伤需要静养,总在马背上颠簸,也不是个办法。进了树林不能骑马,我就不信靠步行他们还能追上我,就算我还背着人。怎么说我也是个将军,身体素质甩他们十八条街。

我开始加速了。

后面的追兵也看到了这片树林,他们知道,一旦让我进去,他们就没机会抓到我了,也纷纷开始加速。

“唔。”剧烈的颠簸让她忍不住闷哼出声。

在树林里甩掉那些兵很容易——当将军可不是只会打仗就行的,论追踪和反追踪,我可是一把好手,要不是一不小心牵了匹老马,那群新兵蛋子哪还能追得上我?

不过她的伤势却更重了,刚才我上窜下跳的,她在我背上,一不小心就会被撞到肚子,还有腰上的伤口。

我们回到刚才下马的地方,选了一匹好马。我找了一座小镇,带她在逆旅中住下。

打到她的那根屋梁上的钉子刺透了她的侧腰。本来血已经止住,但刚才在林中的时候,伤口经不住颠簸,再次裂开。此时她的白衣被鲜血染得半边殷红。

她慢慢坐起来,声音已经有些虚弱,却还是故作轻松。“我记得你说过,你会画画。可以给我画一幅画吗?”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去集市上买来纸笔,支好支架,准备画一幅素描。

我们都知道,这将是她最后的一幅画了。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再加上失血过多,伤口感染,内脏出血,以及房梁落下时巨大的冲击力,随便一个都足以致命。

她倚在窗前,一丝清风渗进来,吹乱了她的发梢。

我一笔一笔勾勒出她的容颜,画上,倾城姽婳渐渐生成。

我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气氛颇有些沉闷。

她突然开口:“我不值得你这样的,你知道……我……喜欢的不是你。”

“我知道。”声音显得沙哑。

我们都沉默了良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画至一半,我突然问她:“你,可还有什么心愿?”

她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再问。

画已毕,我摘下画纸,却听她突然说道:“我想再看看,国都是什么样子。”

我没有犹豫,直接回答:“我代你去看。”

“那里现在很危险。”

“我知道。”

她抿了抿唇,说“我不想看现在的国都……你代我去看看那里五年后的样子吧。”

“还有,这五年你不许回去。”她又补充了一句。

她想让时间抹去我对她的思念和复国的热血。

我沉默片刻:“你知道,我不会忘的。”

她浅笑:“我都快死了,没必要让你一直惦记。不过……如果,在这五年的时间里,你有了心上人的话,就不必替我去看了。”

她从怀中取出一支长笛:“这是你当初送我的,我死了也带不走它,还给你吧。”

我接过笛子,说道:“五年后,我们再见。”

她的呼吸渐渐微弱:“如果……你能再见到他……就说、就说,我嫁给了别人……让他不必再等我了。”

“哗啦。”手中的棋子在不经意间滑落,打在棋盘上,弄得满盘棋子一阵乱跳。

我无心再下棋,一边收拾残局,一边整理思绪。

五年前,我亲手将她埋葬。那天,风声萧瑟,笛声悠扬。

五年前,她死在逆旅里,却又在我的梦中活了五年。五年间,我大部分的夜晚都会梦到她。梦见她在阁楼上,轻轻的弹奏一曲琵琶。我便在一旁听那余音袅袅,渐渐散尽。

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国倾城之舞袖。

我将棋盘收起,从床下的箱子中取出一张画,那张我为她画的最后一幅画,也是我的最后一幅画。

画上,她巧笑倩兮。

是她在对我笑吗?我看着画上她嘴角勾勒出的一抹浅笑,神色有了一些恍惚。我很快摇摇头,不,那只是画罢了。

是啊,只是画罢了,她已经死了五年。时间可以消磨一切,就连我对她的印象,都不知不觉的淡了几分,只能借这幅画,来回忆她的容颜。

幸好我们当初约定了五年,若是二十年的时间,我说不定真的会渐渐将她遗忘。

现在五年已到,我该走了。

五年的等候,只为了赴一场约,而无关风月。

我卷起画,带上那根长笛,用我最后的积蓄买一匹老马,离开了这座远离世俗的小镇。小镇繁华,却不能让我安家。

……

快到了,我算了一下时间,发现大概再过十分钟就能看到国都了。

城墙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可是,为什么没有见到摘星塔?那是城里最高的建筑,没理由看不见的啊。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停住思绪,不敢往下想。

我在城门外下马,这一路上,我一直都没有再抬头看一眼城池,我担心我的猜想成真。

深吸一口气,我走进城里。

可我却几乎什么都没看见。

五年前,敌人杀进城池,城里的人要么被杀死,要么提前逃出,而陛下,呵,陛下早在两天前就已经逃走了。

是的,现在城里空无一人。

不只是人,我连建筑都没看见。

青枫92
青枫92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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