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那样放纵的坐在电脑面前玩一个下午,只记得每个周末都在爷爷的小屋子里面,鼻腔里钻满药味儿,眸子里斜倚着一个病重的老人。
接下来的时间,和父亲一齐跪在爷爷的灵前,披麻戴孝,眼泪早已经让一个孩子流干了,只是磕下头迟迟的不肯抬起来,母亲站在一旁看的心疼,以为是我跪久了膝盖疼,想让我站起来,而我,心里除了难过就是满满的愧疚。
周一我起的很早,想着要把演讲的稿子再熟悉熟悉,早早的出门,早早的到爷爷窗前看了看他,六点多钟,我喊了两声,没有反应。开窗,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只觉得很难得,爷爷没有戴氧气管,脸上也洋溢着难得的静谧。我轻手轻脚的关上窗户,又轻手轻脚的离开,只想着今天很难得他能睡着一个好觉,没有醒来。
我想着前些天,一直想记起来和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是“晚安,我回去了。”还是“您万事小心,有事就喊我们。”但都不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很不耐烦的,心里觉得耽搁我继续自己的“战斗”的一句“知道了。”
那个朴实,慈祥的脸庞,和那双清澈的浊眼。
明白归明白,做事情又是另一码了。
那个时候我正上着初中二年级,学业这回事儿对于一个好玩的孩子而言,从来都不会显得繁重,在谁眼里都觉得这孩子的初二,很轻松。搬了新家,家里也买了新的家电,包括,一台电脑。电脑,之前的日子都是在别人家玩玩而已,或者在父母工作的单位玩一下,游戏什么的,对于我这样的学生而言根本不是问题,伸手就来。并且愈发的沉醉其中。
十三四岁的我只知道什么叫做克制力,但是克制下来,又是另一码事了,除了和爷爷聊聊天,我所知道的所有事情,就是上网,去做那电子竞技的先锋人。
家里,是...
那个周末真的很开心,因为学校下周的升旗仪式上面的发言,是我。
外公还没有开口,我便哭了出来,就好像那灰色的光芒切断了血脉中链接着的某种东西,是那么突然的切割开来,让整个人的精气神全部崩溃,我冲过去抱住他,他只是拍拍我的背,传达了一个我已经猜到的消息,然后,面无表情,把那灰色的光芒交给我了,这阳光下,便有了两道散着灰色光芒的人。
也再没有醒来。
我把这个事情告诉父母之后,他们也很开心,觉得我很有出息,毕竟上升旗仪式在全校师生面前做个演讲,还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情。一整个小区的都是熟人,乡里人嘛,最喜欢的就是攀比,这事儿让母亲知道了,可是一件开怀的大事儿。
还能和你讲讲话,这真的好好。
爷爷的孩子们,我的几个爹伯和姑妈们,轮流照顾他,我的父亲是一个善于“言传身教”的人,在我眼里,爷爷所有的孩子除了身为女人的姑妈们以外,我父亲,是最上心的,不拘于端茶递水,洗衣做饭这类基本事物,并且想方设法的给我爷爷增加一些养病期间的乐趣,在自己家里经济并不景气的时候,给爷爷添了电视机,添了收音机,整整配齐了一套的新家电。父亲照顾爷爷的时候,我总在身边跟着,父亲会让我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至于其他的,则是让我看着。
......
每天放学回家,我都很先去爷爷住的一楼看望一下,或者打个招呼,或者干脆坐会儿,聊聊天,我记得我最喜欢和爷爷聊的内容就是他那个年代的事情,从鬼子进村开始,讲到大跃进,讲到文革,讲到所有那个年代我们村的历史,以及很久远的时候,爷爷的爷爷给他讲述的那些我们家族的故事。
在学校,我是中午出校门的时候,一眼看见外公在门外等着我,我看着他的眼里,若隐若现的有着灰色的光,就好像,他整个人也散发着灰色的光,灰色的,带着不祥的消息,我本来是笑着出了校门,笑着看着外公,那光芒突兀极了,就照耀在我的脸上了,把那晴天的光全部赶走,脸上的笑容便慢慢凝固起来,意识到家里可能发生什么事情了......
2010年对我家而言,是一次巨大的变迁,我家住在城郊,算不上乡下,也算不上城区,有自己的房子,一个家族居住在一个山腰下边儿,井里有水,山涧有树,门前有院,屋后有田,百步开外有池塘,不愁吃喝也不忧不虑。家里大人种种田,屋里孩童去集镇里边读书,悠然自得的十来年,是我的童年到少年时期。十二三岁,整个村子都要拆迁,我们也要搬到近郊去了,近郊,也要发展成新城区。
周末,我一般会在写完作业之前在爷爷那里打发三五个小时的时间,在写完作业之前参加乱七八糟的补课三五个小时,而其他的时间,则是在网络世界翱翔,拼命的敲打键盘,晃动鼠标。最厉害的那个周末,我甚至拿走了陪伴爷爷的那三五个小时,一心扑在魔兽争霸上面,那个星期天还没有网,却也打了一下午的单机魔兽,手机关着机,父母也联系不上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中午的时候,爷爷在楼下叫我,说我父亲给我打电话我没接,我当时听见爷爷的声音,我答了一声“知道了,我给他打回去。”,心里还在想着“老爷子今天精神还蛮好嘛!”
少年是打心底里不喜欢这样的。
教室里没有人,很安静,几乎坐下来的一瞬间,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就好像我那颗空荡荡的心,泪水再也阻挡不住,片刻便落满整件衣衫。
所有对搬迁之后新家的记忆,就是从近城区的安置房开始的,也是从搬迁之后,爷爷病倒开始的。我是家族里的幺孙,也就是爷爷最小的儿子的孩子,有大我半轮的姐姐和接近一轮的哥哥,十三四岁的时候,他们二十一二岁,很尴尬的年纪,大家并不能玩一块儿去。联系的也少,又各自忙于学业,常年的就不在家。
爷爷病倒,心脏病,家里并没有能力担着下不了手术台的风险让爷爷去做手术,乡里人嘛,都觉得那手术台子可不是好上好下的地方,阎王殿里走一圈,谁知道能不能走回来。那个时候的开胸手术让人听着,就很害怕。似乎大家都知道时日无多,所以也都缄口不谈这样的事情。
那个周日还做了什么事情,我大概是不记得的,但是那句“知道了。”是我跟爷爷说的最后一句话。
“ 这十块钱拿着去买点午饭,你爷爷他走了,今天早晨。你爸妈都在家操办他的后事。下午放学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害怕,我在想我会害怕什么呢。乡里人说,去世的人第一天晚上会留恋世间,会回到挚爱的人身边待会儿。
然后,我就回家,回家,打游戏。
看着这样的标题,好像是写网瘾少年的,但其实并不是。
校门口人很多,我很快的收住了自己的泪水,像一个没事儿人似的,带着满胸腔的波涛汹涌,麻木的走向一家面馆,点了一碗面,吃了两口,回到了教室。
那些故事我早已忘记,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爷爷的笑容。
我是明白父亲所有的深意的,也是那个时候,我知道了百善之首的孝,到底和书上讲的有什么不同。
我很理事,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很小,但是我知道什么叫做伤心,什么叫做亲人故去,而十三四岁的我,也很明白,眼前的老人是我即将失去的至亲。
我不记得是沉沉睡去的梦里,还是真的鬼魂现世在我的屋里,那天晚上,我好像真的和他讲了很多很多,我记得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还能听您讲故事,这真的好好。”
说完,扭头就便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我,摆了摆手。
愧疚到没法抬起自己的头面对灵位上慈祥的笑容。
长辈怕我坚持不了那么久,十二点过去,便让我回家了,回到家里,灯火通明,母亲担心我会害怕,让我把手机拿着,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
我很晚都没有睡着,我并不害怕鬼魂或者什么,甚至这毫无道理的说法,我十分的期待,我在等他回来,等他到我房里来,等他在我身边,等他能在叫我一声我的小名。那个,他给我取的名字。
室友在我旁边问我今天要写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只是说,这个故事和之前的都不一样。我要娓娓道来的这个故事,是我一直想讲的事情,或许在某次和朋友的酒后畅谈上面谈到过,又或许在某次交心的谈话里有所提及,但我始终没有把它写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