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那栋房子前有段时间了。
这是位饱受战火摧残的中年男子,凌乱的头发掺杂长途旅行的灰尘。胡子随意地理过,留下参差不齐的胡茬。他的脸看起来很久没洗过,时常紧皱的眉头里似乎藏着污垢。眼睛仍有些红肿,大概是没有休息好。破损的军装即便已经脏污褪色依旧威风不减,几块勋章擦的锃亮。
军官手里捏着一根几乎快燃尽的烟,这是战场上的配给,就这么可怜的一根,他可以抽上一周。现在他粗糙的手指仍夹着烟头,烟草早已燃尽,只剩下纤细的余烬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另一位随行的人无所事事地靠在前院的栏杆上。他约摸二十来岁,明明正值青春的年纪却毫无同等的活力。与那位衣着厚实的同伴不同,他衣衫单薄,白色长衫与黑色的长裤勉强罩住了瘦弱的身体,肆虐的寒风似乎随时可以吹飞羸弱的身形。他的面色略显苍白,却没有一丝寒冷的颤意。青年只是面无表情地仰望着远处灰色的天空,眼里暗藏与外貌不合的深沉。
一只乌鸦从低空掠过,嘴里叼着闪亮的银色物品。
街上很冷,路过的行人很少,他们并不急着赶路,步伐却不缓慢。绝望与悲伤笼罩的脸上偶尔能看到双眼闪着一丝光。经过的人当然注意到了这对奇怪的外来者,但他们只是以怪异的目光扫了一眼后,便不紧不慢地离去。
靠在栏杆的青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污浊的白雾短暂地掩盖清冷的街道。“继续拖下去没有好处。”他说道,不带一丝感情。
军官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半晌后,他叹了口气,扯着嘶哑的嗓音轻声回应:“我知道.”
他盯着手里的烟,许久后,仿佛做出了重大的决定般,终于松开手。飘着余烬的烟头跌落水泥地面,被踩在肮脏的军靴下,火光终于在冰雪间熄灭。
军官再次重整身上的衣服,捋了捋无法压平的褶皱。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园门。
这户人家的花园确实大,种植品种繁多,可现在正值隆冬,花草枯萎,只留下丑陋的枝干和没有清扫的枯叶积水,甚是煞风景。一条灰色的石子小径蜿蜒着伸向宅邸的大门,在军官的眼里却异常曲折,迈出一步都相当困难。
随行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庭园。他缓慢地跟在将军的身后,一言不发。
漫长的征途终于到了尽头。两人站在这栋普通的双层小屋前。将军登上了浅浅的台阶,青年依旧站在园内小径,打量眼前的住宅。这片住宅区并没有遭受炮火摧残,但是硝烟的阴霾也无可避免地笼罩在此。哪怕敌方投降的捷报早已传遍这座小镇,弥留的创伤也不是一两日就能烟消云散。
军官伸出右手,似乎是想扭动门把手。伸到一半时,手突然停住了。在空中停滞了一会儿后,他才转而伸向旁侧的按钮。
沙哑的门铃声撕裂死寂的雪日。
他集中精力倾听屋内的动静。他似乎听到了急促的跑步声,上蹿下跳。没过一会,大门开了,出来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他看见来访者,纯蓝的眼眸瞬间被兴奋点亮,露出了大大的笑容:“爸爸,你回来了!”孩子大叫着扑了过去。青年向前一步,按住了激动的孩子。
孩子的父亲略微感激地看了同伴一眼,但背对着他的青年没有看到。
被拉住的孩子不满地盯着面无表情的青年,父亲忙说:“这是爸爸的朋友,他想近距离看看可爱的乔治。”
被叫做乔治的孩子嘟着嘴,有些不满地站在原地。
“乔治,你长大了。”军官蹲了下来,向他的孩子挤出一丝和蔼的笑容。
“爸爸,你怎么没有回信告诉妈妈你要回来啊?”
“这不是想给你和妈妈一个惊喜吗。”军官搓着手,又问道,“乔治,妈妈呢?”
“今天妈妈要去买肉,很晚才回来。”乔治如实回答。
“这样吗……也好,”他小声地自言自语,但很快露出轻松的表情,“乔治有好好听妈妈的话吧。”
“当然有啊,爸爸你走之前不是这么说的吗?”乔治自信满满地说,“妈妈说什么我都照着做了。”
军官欣慰地笑着,想伸手摸摸乔治的头时,青年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便摸摸地收回了手。“乔治真乖啊……爸爸要给好孩子奖励,乔治有什么想要的吗?”他问。
“唔……”孩子闭上眼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后,说,“爸爸能让我尝尝糖果的味道吗?就是圣诞节摆在糖果盒里那些五彩斑斓的小东西,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但是店老板很凶,老是说那不给卖,还冲我们发脾气。”
军官的笑容慢慢凝固。他翻了翻身上所有的军装口袋,除了一小片黑面包、一些烟草碎片和压扁的包装纸外什么都没有找到。
“真是抱歉啊乔治……爸爸太贪吃了,没有留给你。”他苦涩地笑了笑,面容僵硬。
乔治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笑容覆盖过去,这些都被两人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