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的祖父

2017-11-14 07:39:59 作者:张子夜

《忘不了的祖父》by 张子夜

  一

七月的下午时分,我躺在床上,阳光洒在我的身体和白色暗花的床单上,虽然时至已近下午,但阳光依旧是那么刺眼,使我看不清屋里的物件和我那祖母苍老的脸,祖母则靠坐在床边沙发的一端,做着她那仿佛一生也做不完的针线活计,她带着老花镜,仔仔细细的端详着那只即将成品的鞋垫。

像这样传统的技能在我辈的世界观里,成了足够可以进入近代历史博物馆的艺术品。鞋垫上刺着几十年一成不变的鲜艳花朵和 “出入平安"的字样,是她对儿女孙辈的无语牵挂,年幼时的我总觉得俗不可耐,如今更多的时候我愿意拿起它们仔细端详,我仿佛能看见了老人把她这一生从不与人述说的岁月蹉跎,风风雨雨都绣到了里面。

就这样祖孙两辈人沉寂了约半个小时,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起话来,开始只是一些家长里短,鞭策我之类的话语,不知道怎么讲着讲着就讲到了她和我祖父的那些年的颠沛流离,筚路蓝缕的艰苦岁月,使我感到好生愕然无语,她那言简意赅的诉说方式,仿佛是在证明那段艰苦岁月的真实存在。

祖父祖籍陕西宜君,少时刻苦读书,喜好舞文弄墨,自然成为了十里八乡问人便知的才子。最终不负众望考取了功名,就读于陕西邮电学院,毕业后分配至洛川邮电局就职,当时我国邮电系统刚刚初具雏形,单位只有三四人,祖父一人身兼多职,虽只有信件和电报之类的简单业务,但工作还是繁重,刚刚就职的祖父尽显着他的才华,工作干得得心应手,也结识了不少当地的人,祖父目光凌厉且英俊潇洒,根据后来姑妈的口述,很多机关单位的女同志都对祖父有着爱意,很多女同志托人给祖父递来书信,祖父都对其置之不理,一心工作,并刻苦钻研各种新型设备,可以不谦虚的说,是为洛川的电信事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同事们都半开玩笑唤他为“张博士”。这点我一点也不质疑,从晚年的他就可以想象出他年轻时候的仪表不凡,博学多才的模样。没过几年,经人介绍,结识了我的祖母,与之结婚生子,开始了相濡以沫的一生。

结婚之后二老把生活过的红红火火,祖父上班,祖母在单位食堂帮厨。但好日子没过二年,宜君老家就寄来一封书信,老祖父体弱多病,需要人照顾,祖父的兄弟们都年纪尚小,无奈之下就让有孕在身的祖母长途跋涉回宜君乡下老家,照顾老祖夫。

在哪个交通非常不便利的时间,我无从想象祖母在有有身孕的情况之下,怎么走完那一条坑坑洼洼的坎坷路途回到老家,当时只有城际长途班车,乡野村社之间只能靠人行走,而且路途颠簸。

当祖母讲到这里,我不断脑补,一个有孕在身的女人是怎么样完成那段道路崎岖,山路迂回的旅途,即使年尚小的我,无法想象,也脑补不出,但是我可以驱车半小时后站在一道山梁之上往下俯视,会看见一道梁套着又一道山梁,大川里面套着小川,明沟暗洼,细流水渠忽略不计,再把如今宽敞的柏油山路从自己脑子里删去,于是就会大吃一惊,叹为观止,好奇的眼神不由自主就落在了祖母的小脚之上,心生敬畏,这敬畏是苦涩的敬畏,其实没有什么大的豪情,只因为她是我的祖母,心疼和佩服并存的感觉,让我难以形容。

其实在我想来那个年代的人都是这样朝夕不倦,这跟时代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总觉得现在人的懒惰很大程度上是科技带来的“副作用”,且不论它好还是不好,它确确实实的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乐趣,这一点我相信谁也不会去质疑。

转过年来,祖母就到预产之时,就从村里找了一位半医半巫之类的接生之人,顺产下一女,也是我生平素未谋面的大姑母。大姑母带有先天疾病,百日之后祖母又带着大姑母去西安看病。祖父那段时间工作繁重未能前去,只有她孤身一人带着刚刚百天之后的大姑母,一路风尘仆仆的去省城西安给大姑看病,几天之后医生告诉祖母,大姑母的肚子里都是先天肿瘤,恐怕做任何医疗措施都是于事无补,只能做一些保守治疗。祖母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就让临床的病人家属帮忙照看,她去外面找她的远房亲戚,想从亲戚那里得到帮助,可去的时候人家不在,便在人家门前坐立不安的等了一天,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便回到了医院。临床的好心人。提醒她,孩子恐怕时日不多,像这样的情况一般医院是不许带回家乡安葬。祖母看着即将生命快到尽头的大姑母,连夜决定带大姑母回乡,未到半月的时间大姑母就夭折了。葬身之处祖母并没有说,但我猜测应该是家乡的某处山岗,上岗上面长满了黄色的野菊花,野菊花其实是我自己的想象,或许它们能让我心里舒服一点。

或许我对姑母有着与别人不一样的感情,才会这样想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有一个把我从小看到大的姑母,待我很好,我觉得她是世上最好的姑母,以后等说不定会写一篇关于她的短篇。

就在大姑母夭折之后,祖母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失去自己孩子的事.或许是这世上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一种遭遇,祖父就请假回到家乡把祖母接到了洛川。

琐碎生活过了有半年之久,才使得祖母淡忘了那一遭痛不欲生的心酸过往,她许久没有笑容的脸上重新燃起了笑容。是啊,生活总是像两颗岩石之间的石英花,不管环境是多么艰难它还是要继续盛开的,又像一辆高速行驶的火车,你只能略看车窗边风景,而车窗外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变成身后的风景,却不可能下车去稍作停留或是一探究竟,车外和车内被一道薄薄的玻璃分割成两个世界,火车轮轨之间摩擦的声音,仿佛是在告诉你这是世上有一个叫“手足无措”的词语。

转过年来,祖母生育一子,也就是我的父亲,艰辛的幸福又重新降临在了这个家庭,祖父每天下班总是抱着我那年幼父亲,唱着至今我无法去考究的歌谣,狭小的公租房里每天傍晚都充斥着欢歌笑语。可是这样的安稳日子没过两年,“文革”就来了。

从年幼时到今天,我看过的影视剧或是读过的名著,小说,甚至上学时在教室最后一排与同学打闹说笑之余无意间从老师们洪亮的声音中像是捡破烂似的得知,李世民有位忠臣叫魏征,玄奘法师是公元627年去往天竺,辛亥革命的第一枪是程正瀛,末代皇帝溥仪被袁世凯弄成了傀儡,张作霖要是没有野心东北兴许就不会失守,却对距离我最近的“文革”影响极其模糊。我只从余华,王小波等一批先锋作家的小说中得知一二。“文革”仿佛是一个我国从下到上闭口不谈的禁忌话题。“文革”在我的思想里只是一件很荒诞而又可笑的政治事件而已,至于其他的我都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这么两件祖父在文革时期的事。

一是,在“文革”最开始的时候,单位工会开会,因祖父的才华出众,面相冷峻,很多人推荐祖父当什么红卫兵队长,祖父都一一回绝,他是一个不怎么爱出风头的人,尤其是这样的风头。或许“造反派”的种种疟疾,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不愿加害于他人。但那些推荐他的人仍旧誓不罢休,咄咄逼人,无奈之下的祖父,只好翻窗而走,不去理会。或许那样的红色恐怖叫他感到恐惧,又或许那些抄家打劫的画面让他对不住自己的良心。但他到底当时是怎么样的想法,我也不能确定。

到了文革后期,那时竟有好事之人,说祖父徇私枉法,谋取私利。祖父用了二天一夜的时间,凭着自己的记忆,向调查他的人交代清楚了他工作八年来的所有账目,自打那以后,祖父就谢了顶 ,一直到晚年,祖父头顶上的头发再也没能长出来。

祖父一生为人正气,心地善良,不夸张的说他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高尚气节,实在叫与之有交集的人心生敬畏,自愧不如。因此我敢保那些诋毁纯属子虚乌有。前段时间家里装修,给我装修做木匠提起祖父,对他也是一片赞叹。木匠学徒之时,年纪尚小,跟着师傅到我们家打造家居。那时候的匠人,是在主人家完成作业的,不管在哪作业,都吃住于主人家,祖父对他们师徒好酒好烟很是照顾,还张罗着给小木匠说媒找相,走时还把专门从来家运来的上号红木,赠予师徒些许。木乃匠人之命,如厨师和食材,乐师和器乐的关系,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

诸如此类事情还有很多,在我小时候专程登门致谢的人比比皆是。有时候我总在想祖父的高尚情操,实在让我等鼠辈,羞愧难当,虽然这话有点夸大,只怪我才疏学浅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去形容那样的感受。在他面前,无论是论辈分之名还是论气节高低,我都感觉自己活的像是个“孙子”。这样怕是这篇文章中最不严肃段落,只因难以形容对祖父的敬畏之感,才不得不用我所擅长的方式去书写,泼皮式的“天马行空”去形容这样的感受,毕竟是写家祖辈的文章,所以我用词小心,生怕半点文字上的轻浮和马虎玷污了他们。

在我出生的时候祖父就已经退休了,他总是每天早餐后就把象棋盘支在院子里,用紫砂壶泡上一壶茶,静静地等待着老友的到来,与他在棋盘上“刀兵相见”。那时的他正是知天命的年龄,也是我的印象里他过得最为清闲的几年。并不大的院落被他收拾的的仅仅有条,未经细斧的粗柴被他用油锯子截成长度相同的木桩,码放在院子里或是下房的杂物间。每到冬天的时候,他比所有人起的都早,喝完一杯浓茶之后的他就会拿起大扫帚,清扫院子里的积雪。有时候祖父会把积雪扫在一起,堆出一个雪人来,总是让清晨苏醒的我欢欣雀跃,迫不及待穿上衣服跑到院子里,不一会儿雪人就在我左一拳有一腿的招式下变了模样,几乎没有了雪人该有的模样。今天的我还是想从睡梦中醒来,再看一看那个雪人和那把扫过雪之后湿漉漉的扫帚。

就这样过了几年,或许他厌倦了“象走田马走日”的单调生活,又或许因年幼的我体弱多病他带我四处求医,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就去乡下承包了果园,刚开始的几年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几年之后又去了距离县城稍远些的地方承包。说是稍远,可那时候的破旧班车走走停停一趟得3个半小时之久,那时坑坑洼洼的省道和现在的宽敞的公路相比,仿佛中间隔着一个世纪的光阴,如果不是我亲自在那辆破旧的班车之上摇晃过,我很难以想象如今只有半小时最多四十分钟的区间,在那个年代竟然是要用3个小时熬过的路途。按照这样计算,如今我的一些车技很好的哥们,若遮掩掉车牌,那些家伙可以在洛川与省城西安之间打上一个来回,中途还能吃一顿饱餐,这就是时代与时代之间带给我最为直观的变化。

一把银灰色的手电筒,用过只剩半截蜡烛,自制的核桃刀,布满茶锈的深蓝色茶杯,一些看过后放在土炕边发黄的报纸和那间坐落在果园旁边的土制瓦房我至今都历历在目。果园在祖父的照料之下显得生机勃勃,井井有条,他似乎不会放过任何一处需要修剪和调整的地方,硕大的果园甚至没有一根杂草,他还在瓦房的旁边开了一小片菜园,菜园也是如书本般的工整。

就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之下,祖父和祖母在那里田月桑时八年之久,最后是我与父亲驱车去接两位老人回县城,临行前祖父和村里人一一道别,和要好一位老大爷更是依依不舍的紧握着双手,两人攀谈达半小时之久,这让当时的不懂世故的我有些不耐烦,不停的用手指扣着车窗夹缝里的杂物。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转身往上车走,没走两步就停下了脚步,似乎看见了什么,只见祖父把手里的行李放在车的后座上,就转身绕过车,走向公路的另一侧的村口,向那个坐在荒废多年的石磨台上的老人走去,只见他解开上衣胸袋的黑色纽扣从里面掏出一百元现钞,放到了老人手里,然后两人对视着不说一句话,半分钟之后老人用一只手的哑语在对祖父比划着什么,祖父对他微笑着用手指了指气车,回头又朝他挥了挥手,在我的观感里,祖父的那次挥手的频率比平常稍慢了几拍。

至此之后,如果把他这一生我并不知晓多少的经历拍成一部电影或者写成本小说,那么就到了最后的章节──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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