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一别三千里,卿知何日是归期?沈寂梨自问是不知道的。她已经在宫里待了两个月,其实在刚入宫一个月的时候便觉得乏,老想吐,御医诊脉说是有喜了。
她满心欣喜,她满心惶恐。
她并未想到之前说了想要一个孩子就真的有了一个孩子,他的存在是让人期盼的,可眼下的确不是合适的时候。沈寂梨仿佛与世隔绝了,自打诊出喜脉,睢阳公主便下了禁令,若是无事不许宫人嚼舌根。这样小心翼翼的对待让她满心惶恐——若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有这样的禁令呢?
沈寂梨总想起淮九州,她在宣纸上写:阮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如今是八月六日,黄历上写诸事不宜。
她从早晨起来便觉得自己不对劲。约莫到了午间,三皇子来了。他似乎与淮九州的交情不错,总带来些消息给她。
他说淮将军大获全胜,他说淮将军中箭了,他说淮将军伤口无碍,又能上战场杀敌了。此刻他正站在沈寂梨面前。他带来了淮九州的消息。男人站在原地,思考着,犹豫着,终于还是艰难的开了口:“沈夫人。”
“淮将军一行偷袭失败,几乎全军覆没,只剩下他一人被敌军掳走,生死未卜。”
他说的什么?什么叫做生死未卜?
沈寂梨觉得自己还在迷糊,明明那些字眼分隔开,每一个她都懂,可拼凑在一起,她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理解。
话罢,他便走了,步伐加快,像是不忍看她接下来的反应。
沈寂梨并不立马觉得伤心,她甚至不想哭,只是觉得心跳的厉害,整个人都是麻木冰冷的,只剩下一具狼狈的躯壳。她顾不上行礼了,失魂落魄的倒退几步,这才恍若初醒般反应过来。
沈寂梨斜卧在榻上,身上说不出的冰冷,入赘冰窖般。她难以哭出来,悲伤都哽在喉咙里。她终于没忍住,喉咙口涌上一股腥甜,呕在了枕边。
伺候她的奴婢并没有多说什么,看她这幅样子,只有叹了口气,放轻了手脚出去了。
她嗤笑了两声,果真,八月六日,诸事不宜。沈寂梨是想哭的,她的夫君淮九州,此刻却生死未卜。
一夜未眠,直到天亮她才小憩一会。
睢阳公主正是清晨时候来看她的。沈寂梨如常洗漱,除了面色僵冷,似乎与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位公主坐在她对面,手里把玩着一只紫砂茶杯,她的眼里装着浓重的悲悯,压得她难以呼吸。许久,睢阳才开了口——“沈夫人。”
“你去找皇兄吧,淮将军若真有事,他会护你周全。”
她沉默着,并没有回答。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沈寂梨才张开嘴。她才发现自己此时嗓子已经沙哑,将近一个昼夜未言,她差一点就说不出话来。她尝试着沉下嗓音,开口的一瞬间仿佛打破了她辛苦构建的壁垒,她霎时便留下眼泪来。沈寂梨的眼睛生疼,她说:“不必了。我今日便出宫”
睢阳公主问她,你出宫去作甚?她便回:“我会骑马,会射箭,自然是要寻我的夫君。”
“你腹中还有胎儿。”
“我亦是要去寻他的爹。”
睢阳公主沉沉的呼出一口气,语气中意味不明,像是感叹,像是悲悯:“你这是何必?”
沈寂梨没有回答。睢阳公主没有爱人,她不懂。
她有淮九州,所以她懂。
七.
她是一人行在路上的。这里是沙漠地带,与皇城不同,它没有茂密的树,一路走来,她只看到了马蹄掀起的尘土和圆圆的帐篷。死人的血把脚下金色的地染成结块的暗红色,散发着淡淡的腥。
已经到了敌军的主城,沈寂梨却进不去。她的鞋里灌着沙子,鼻子里充斥着灰与土,腹中随她奔波的孩子已经有三个月。此刻她早就没了力气,整个人软软的趴在马背上,仿佛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她的确是昏过去了。
醒来时正是在她路上所看到的圆帐内。已经是午夜时分,外头却喧闹着,有篝火的光,有将士的脚步和放纵的笑。沈寂梨有些迷糊,踉跄着脚步掀开厚重的门帘。当即便有人走了过来——是个男人,身高有八尺,留着略显凌乱的络腮胡子。他的声音厚重,问道:“夫人醒了?”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稍一使力便是天旋地转一般的难受。待她看清了男人的脸,心头便是一阵恐惧。她强忍着开口:“我无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