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梨身子猛地一僵,待反应过来心头便是一阵狂喜。她忙跳上马,“驾”的一声驶离了马场。一路狂奔而过,扬起一阵尘土。只是看到的场景却不太美妙。他骑着高头大马站在朱雀门口,前方的两列百姓夹道欢迎——他打了胜仗呢!她暗自骄傲,也不由得有些吃味了:自家夫君,就由得这样多的人看着,其中定然有不少姑娘惦记着她。
于是淮九州便看到这样一个女子——
她穿着嫩绿色的骑装套着金色丝线绣成的马甲,同色的马裤裤脚被塞进金色的靴子中。她的头发高高束起,脱了拖沓裙子的女子带着英姿飒爽的别样美感,背后背着的弓箭更是为她增色不少。
淮九州看着这人驾马而来,正是他心心念念了四个月的沈寂梨。那个嫩绿的人影正如同初春的鸟儿,隔着挺远的一段路便跳下马,欢欢喜喜地跑着,一把扑过来用自己的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女子欣喜又委屈了哽咽着叫了他一声:“九州!”
淮九州低头去看她,素净的一张脸哭得如同小花猫一般。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有反手搂住她,压低嗓音柔柔的叫了一声:“夫人,我回来了。”
四.
这一次淮九州待得久,已经两个月没听见边疆有动静。此时已是清晨了,沈寂梨睡得迷迷糊糊,倒是淮九州先醒来。男人用手一寸一寸的摸过沈寂梨的头发,缎子似的铺在枕上,有胰子的香气。他深深吸进一口气,打量着女子的面容有些恍惚了。
她生的并不算是顶美,在女子中她若素着脸蛋便显得太英气了,平白失了名门贵女的淑女气,反而带着战场上金戈铁马的味道。
正是这样一个女子成了他的娘子。淮九州时常觉得她像自己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战友,连着血脉的那种。只有一句话应得上。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他不禁笑了,大约是动静太大,沈寂梨就这么醒了过来,一睁眼便看见熟悉的脸摆在自己正对面。她坏心眼的将自己裸露的手臂勾上男人的脖子:“夫君,我们要一个孩子可好?”
淮九州愣了。这一年他十九,她才十六。他始终是觉得太早了些,于是回给沈寂梨:“夫人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沈寂梨略一沉吟,想着是这么个道理,便欢欢喜喜地应了。她爬起来洗漱,唤了人端来铜盆,棉质的脸巾被她浸在水里,一拧,又盖上淮九州的脸。透过脸巾,他的五官挨个露出来,没得挑。他被热气哈的想咳嗽,终究是忍住了。
老夫老妻的模样,早间短暂的时光都让人心生欢喜。
只是门响了,带着不合时宜的木头与铁制品碰撞的声音。淮九州蓦地有些不安,他打开门走出去,同来的人附耳低语了几句。沈寂梨透过门缝看见装备齐全的兵士,心狠狠地坠了一下,约莫有事要发生。
淮九州再进来时已经竭力调整了自己的神态,她却仍旧看到了他的担忧与不明显的恐惧。她动作僵硬的挽起头发,气氛明显的压抑了许多。他低声地叫她,眉宇间皱出一个沟壑不平的“川”字:“寂梨,你恐怕要进宫一趟。”沈寂梨垂下头沉默了半晌,然后扬起一张笑脸:“好。”
大约什么都不问才更让他省心些。
沈寂梨在次日进了宫,淮九州一早便起来了。她坐在铜镜前,没过多久他走到了她身后,盘腿坐下。此刻她透过铜镜,看着这个紫衣男人接过她的梳子替她梳发,细细密密的齿划过头皮,刮过脖颈,一路往下落在她腰际。
淮九州手上动作一顿,笨手笨脚的替她挽上了个妇人髻。他始终没开口,许久才深深地、沉沉的叹了一口气,凝视着镜子里沈寂梨的眼睛:“寂梨,我此生定会……极力护你周全。”
她应了。
五.
大约过了七日,淮九州进宫了。他此时颇有些狼狈,身上的战甲还未穿紧称,一双眼熬得通红。他手中拿着一缕发,顾不得男子不能闯后宫的规矩直直来寻沈寂梨。她吓坏了,忙赶上去。他的一双眼直直看着她,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想念与担忧。他将手里的发塞进沈寂梨的手里,一根一根的合上她的手指,一字一顿的道:“寂梨,此番是我对不住你。如今我削发与你,意为结发,不论如何你要记得,护不得的,我是无能为力,对你,却始终是真心的。”
她的心猛地一颤,问淮九州:“这是怎么了……九州,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他摇头,神情古怪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沈寂梨看到他的眼眶略微湿润,而他终是安顿道:“若是我回不来了……”他一抿嘴,像是极力隐忍着什么:“若是我回不来了,你便让睢阳公主带你去找三皇子,他会为你安顿去处。”
“保你此生平安无虞。”
话罢了,他一转身,三皇子就站在不远处,沈寂梨也看见了。可此时她只是呆呆的,方才还端在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可却什么也没抓住。远处穿着甲胄的男人孤身一人走着,后背笔挺,孤寂的像是走一条不归路,带着以身饲虎般的决绝。
沈寂梨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说了什么,她像是丢了魂,腿软当当的,当即便跪坐在了地上。她琢磨着这一回上了战场,她的夫君恐怕真的再难回来了。
回不来了。沈寂梨手里拿着一缕男人的头发,心头难言的苦,想哭却有哭不出来。嗓子眼像堵着一口气,她没喘上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控制不住的从她身体里流失出去,不是血液,而是其他什么血脉相连的东西。
她抓不住。
她想她的夫君了,她想要淮九州。
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