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是个强大的东西。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互联网突然渗透进我们的生活。就像外卖平台干掉了方便面企业一样,滴答快车、共享单车弥补了大型社区的交通短板,干掉了曾经遍地开花的黑出租和黑摩的。有人用科幻小说里的说法形容道:降维打击!
“老安你咋还往北三区开呢!城管都在主路上堵着呢!”一个老伙计一边将摩的开入小巷躲避后面的城管,一边着急的用手台给主路上一闪而过的延安发消息。
“你别急!5分钟肯定到!”
天达苑这地方,原来是城乡结合部,后来盖起了经济适用房,曾经是全亚洲最大的社区。城里大批的搬迁户,还有来帝都寻梦的北漂们被这里的两条地铁线和便宜的房价吸引。巨大的人口和不匹配的交通造成这里每天堵得像一锅粥。尤其赶上下雨下雪,早晚高峰寸步难行。
“刚出锅的八珍烧鸡!今天得庆祝下!安哥,以后恐怕坐不了你的车了。”
“盘踞在本市23号线天达苑一代多年的黑摩的团伙终于被彻底清理!团伙黑老大延安伏法,被判处有期徒刑3年。可是逝去的生命已经无法返回。我市交通委、我市四家出租车公司以及滴答快车等正轨网约车龙头企业,再次提醒广大市民:选择公共交通、出租车以及正规合法的网约车出行。真爱生命!远离黑出租、黑摩的!新都报记者为您报道!”
蓝白相间的城管执法车前,延安的摩的被截停了,距离张大爷张大妈住的北三区小区大门还有不到200米。延安长出一口气,跳下摩的,没有理会一脸阴沉的城管执法,而是先打开车门,把张大爷张大妈搀扶下车,又把他们买的菜拎下来,对老人家说了抱歉没有收他们钱。
“咋了!你放心!我注意安全呢!”
“那你倒是快点开啊!城管上来了!”老伙计催促着。但是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延安关闭了手台。
“张大爷和张大妈在我车里!拎着一兜子菜呢!”延安也很着急,想要大拧油门,可是从后视镜瞥见两位老人有点慌张的神色,强压下心中快速逃跑的想法。
崭新的新能源汽车,前盖掀了起来,车里的女友惊叫着!但是小青年没在意,他只是望着前面粉碎的摩的、倒在地上的延安和两个老人,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一个冬天的风雪,没让延安和伙计们觉得冷。早晚两个高峰出来拉活,忙得连水都喝不上。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摩的放了小型电热油汀。在房子里插上电烧热了,放车里继续热3个小时没问题,车里厚厚的棉花褥子和外头军大衣改的棉门帘,让老主顾们一进去就觉得暖烘烘的。穿梭在车水马龙中,把焦躁的机动车鸣笛声甩在身后,一路和老主顾闲聊家长里短、国家大事。那年的春节,延安和老伙计们过得格外开心。
“好嘞!走吧!去我家!热汤面!”
有什么样的老大,就有什么样的伙计。延安的这帮老伙计,每一个都和他一样:实诚、热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熟悉的老主顾。除了日常的走街串巷接活,很多主顾都有他们的电话,有时候出门遇上雨雪或是紧急的事情,一个电话5分钟就到。价格低廉、有个简易车厢遮风挡雨、熟悉路况和小区,甚至开到你家门口。这样的摩的,很难让人不喜欢。
“不是!我的电动车指标下来了,要买车了!”下年轻兴奋地说。
一次延安笑问:“你咋不开你的新车了啊。”
“呦!车都提回来了啊!看着有档次!”延安和小年轻闲聊着。
他是黑摩的团伙老大吗?是的!那只不过是个称呼,本质上他就是一个一心想为人民服务,并想靠着自己的勤奋和善良带着走投无路的伙计们在帝都讨生活的老大哥而已。
“手工吧伙计们!今天没什么人了!咱回去喝点!”
越是这样的天气,生意越好!汽车都被堵在了路上,滴答快车的排队已经到50人之后,眼见着路上积水越来越深,只有延安和伙计们的摩的在一趟一趟地拉人。
“别提了安哥!商场超市买点东西,停车费好几十!搞不好咱这天达苑还堵车,我还是坐你车吧。”
帝都这地方,什么都有,就是一样东西缺——春天。上个星期还得穿薄羽绒服,这个星期就得换半袖衫了。过了年回来,延安和老伙计干得更卖力了。
“得嘞!那你帮哥哥我盯着点。再说一遍,你可别抢道啊!这地方这么乱,你稳妥点。”
大部分开黑车和摩的的人,都回老家转行了,但是总有一些人留了下来。延安就是盘踞在天达苑最后的黑摩的团伙老大。
快到摩的飞了起来!延安看到自己的全部身体,都映在了路面的积水上!再之后,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延安又陷入了呆滞。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张着耳,却没有任何声音;还活着,但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延安的魂早就丢在了那个春天的雨夜里。
你印象中的黑社会老大是什么样子的?可能凶狠、阴险、杀人不眨眼,但延安一定会颠覆你的印象。从他的名字也能看出来,爷爷是八路军,爸爸在延安出生,到了他这辈从小学到的就是不能对不起老百姓、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
“还拉呢啊!安哥这雨太大了!还不回去!”把车停在路边,蜷缩在地铁口里等着女朋友下班的小青年看见延安撑着伞搀护着几个刚出地铁的姑娘往摩的上送,不由地搭起话来。
十字路口,黄灯亮起,医院就在路口对面!延安知道自己还有10秒时间可以冲过这个路口!拧把!加速!一辆刚刚启动的大货车上传来司机的骂声!过了一半了!再快!再快!
“就散了吧!终究不是个事!”,当天晚上,租的平房里,十三个人就着馒头咸菜和一点小酒,延安说了这番话。大家没反对,毕竟这几年行情早就不如以前了。
“没多少钱!代步够了!对了安哥!你有手台吧!我也装了一个。你把频段告诉我!我每天接我老婆,要是看见城管我就手台通知你!”小年轻开心地说。
“下午买菜被雨截在商场,耽误了吃药时间,现在低血糖,做着半截饭就昏过去了!老安!你赶紧来我家送我们去医院!”
一路冲到张大爷家,把张大妈背下楼放在摩的里,一边安慰着张大爷,一边拼命拧着油门向医院开。雨下个不停!路灯、车灯、霓虹灯闪个不停!灯光又倒影在路面的积水上,闪得人心烦意乱。延安开出张大爷家小区,拐进一条单行小路,一路坑坑洼洼颠簸着。路尽头看似堵死,但延安知道旁边有一个小口子。娴熟的摩的毫不减速地穿过那个口子,紧接着掉头冲上了主路。
天达苑的司机性子都急,一刻也忍不得,但是现在,整条路都堵了,却没有一个人按喇叭。
别的地方共享单车总是成堆停在路边,可是天达苑却是放下一批没一批,人实在太多了!这时候,灵活快捷的摩的总是有很大的市场。当大部分黑摩的都放弃退出的时候,坚持到现在延安和老伙计们积累了大量的老主顾。尽管黑摩的的危险大家都知道,可是人们信任延安。
当延安和一个老伙计因为不会弄监控,再次被写字楼保安室辞退的时候,他终于下了决心,重操旧业了。
延安对失去的生意并没有什么担心,反而由衷地为小伙子感到高兴。天达苑聚集了无数像这个小伙子一样的北漂年轻人。这个小伙子无疑是幸运的,钱不多但是工作稳定,有个很贤惠的女朋友,今年就要结婚了。交够了5年社保,排号拿到了新能源指标。的确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摩的赚钱是真的,可这种老邻居似的关系,也是延安舍不得离开这行的原因。
自从有了小青年每天帮延安盯梢,他基本上没有被城管再抓到过,而且也不那么提心吊胆了。那个小青年呢?其实每到周末还是会坐摩的,有时候是延安的,有时候是其他伙计的。
“砰!砰!”法官的木锤落下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非故意杀人罪!有期徒刑3年!”
“无论如何,不能让老人受惊!”这是延安唯一的想法。
最后,延安跟着城管上了执法车,一言未发。车被没收了,罚款3000元。同一天,自己的十三个老伙计,被抓了9个。
“放心吧安哥!”
上午还骄阳似火,傍晚时候一阵乌云飘来,雷声大作。雨点夹着冰雹倾斜而下,整个天达苑瞬间一片汪洋。5月的北京,没有春雨,只有瓢泼般倾泻下来浑水。
“十几趟了!你这买的什么啊!这么香!”延安一边熟练地把摩的转头,逆行一小段后驶入小巷,一边开心地问年轻人。
延安在主路上一边按着喇叭,一边飞快逆行。顾不得机动车司机的谩骂,一心只想早一分钟把张大妈送往医院。铁灰色的摩的,在天达苑夜晚的雨中,好像一只狼狈的老鼠,踉跄却快捷地流窜。
“砰!砰!砰!”心跳声逐渐减弱,直至消失!是自己心跳的声音吗?不!是张大爷的!
“走走!我买点小凉菜去你家!”
挂了电话延安连雨衣都没顾上批,急吼吼地冲了出去。
“哎呀!那可真不易!你开车可得注意安全!你们这小年轻在这么乱的地方,可别和人抢道!”
终于,雨小了!地铁站的人开始疏散了。延安看看表,8点半了。
“老安啊!老安啊!你在哪呢!我老伴出事啦!”
“安哥!今天拉了几趟了!”一个精精神神的小伙子出了地铁,熟门熟路地窜进延安的摩的。
不拉摩的,又能干什么呢?延安和他的伙计们不会别的技能。应聘快递员、外卖骑手,人家嫌他们年纪太大;当超市保洁保安,养活不了家人。过去的一段日子延安每天都在挣扎着,不仅仅是因为生计,还有老伙计们的央求:“老安!风头过了,咱再接着拉活吧!”;“是啊!这每天老主顾都打电话来问咱们还出不出车。”其实,延安自己每天也在接着同样的电话。
没过多少日子,延安就在地铁口见到了站在一辆崭新新能源汽车旁边的小年轻,正在等着接女友下班。
延安,天达苑最后的黑摩的老大,结局已定。
“砰!”厚重的铁门关闭,把延安从呆滞中警醒!
“啊!张大爷咋回事!你别慌啊!张大妈怎么啦!”
“得接着拉啊!要不这么多人,怎么回家!你开车千万注意啊!”延安说的无奈,可声音却透着一股充实劲。
手台里传来伙计们开心的声音。延安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转弯向着伙计家驶去。
热乎乎的汤面,撒一把小葱,拌上一勺炸辣椒,就着生蒜,吃得舒坦!外面又淅沥沥下起雨来!聊天吹牛的声音、哗哗的雨声、呼噜呼噜喝面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延安舒服地浑身发软。手机却在此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