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郑脱下校服，松开手，转身走了几步，回头一边招手一边说：“你考进学校前五十名我就答应你，明年今晚这里见。牛奶小朋友加油冲呀！”
“对，我很喜欢一个人在火车道上玩，好像这样自己就能和远方、未来什么的沾边了。认识你之前，我都不知道下雨天可以很好听、生活能够很有奔头、数学公式原来很好看，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甘之如饴，我好幸福啊，每次在学校展板上摸一摸你的状元照片都好幸福。”
小男孩穿着高一的校服，圆圆的脑袋上只留了青茬，在非常认真地观察沮丧的阿郑，等等，他脸上那点不屑是怎么回事？
雨势变小，但织成的水网依然罩着凉亭。阿郑打了个喷嚏，打破了一片淅淅沥沥中的平静，那少年从书包里拿出了另一件校服递了过来。阿郑笑了，不客气地接过来，感觉自己无言间认了个弟弟。阿郑要他讲讲同学们的恋爱故事，一边听一边把类似的苦涩过去涂湿，希望自己的世界早日天晴。
阿郑把王仔从怀里掏出来，王仔迷迷糊糊眼眶红红地叫了一声“阿郑哥”，是没抱够的意思，阿郑只好又把人塞了回去。
六月的天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恋爱的人像水龙头一样说哭就哭。
王仔把阿郑的手放到自己头上，笑着说：“阿郑哥，我想要努力考到你的学校去，到时候我们要一起坐在海边听轮船的声音，也是这么叫的，呜呜呜……”
“失恋了？”阿郑正犹豫要怎么缓解这诡异的氛围，少年出了声，果然是来者不善的语气。
阿郑觉得自己之前对王仔其实是在开玩笑的假想，十分对不起这份认真，心里酸酸甜甜的，再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是虚长几岁啊。抬头看到小朋友耷拉着脑袋喝旺仔，像在等自己认领，阿郑牵起王仔的手，把人抱住，说：“谢谢我的牛奶小朋友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阿郑被窥探的不爽都点起来了：“对，怎么了，没见过？啧，小屁孩恋都没恋过，怎么可能失恋啊？”
阿郑终于抬手摸到了那头青茬，宠溺地笑了笑：“叫什么哎，叫我阿郑哥。”
不知不觉，雨停了，月亮爬上头顶，照亮了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告别前，少年道：“哎，我听说，治愈失恋还有一条路，就是找个新欢。要不，你和我试试吧。”
碧空万里，阿郑心花怒放地走进校门去看他的前老师现情人。
城的边缘有一条荒废的铁路，两人把车停下，手牵手去走铁轨。一会儿并肩，一会儿一高一低，一会儿一前一后。
第三年，没有如约，而是在高考的前一天阿郑就回来了。虽然这一年通过电话、快递常联系着，还回来看过他几次，但毕竟是高考是件人生大事，大哥哥要回来输送男朋友式的鼓励和慰问。
“好像是呜呜呜，这样的？”
第二年的这一天，阿郑上午就出了门，哼着小曲轻快地来到凉亭，没想到王仔已经抱着个书包等在那里了，靠，这是天不亮就出门了吗？阿郑觉得自己这个老大哥瞬间显得有点渣男。
阿郑失魂落魄地坐在凉亭的长凳上，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在这里避雨的还另有他人，一转头，看到了对方正牢牢盯着自己的眼神。
雨夜，凉亭，阿郑环着王仔，晃晃悠悠，揉着他的脑袋，然后顺着轮廓往下，到耳朵、脸颊、嘴唇。王仔现在和阿郑差不多高了，这个姿势不怎么舒服，但两个人谁也舍不得放开，亲腻腻地连在一起。王仔转过身坐，趴在阿郑耳朵边小声说：“阿郑哥，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吗嘛？”
阿郑浑身都湿透了，脸上的泪痕虽然被雨迹盖住，但黯淡的眼神、垮着的背身、无力下垂的双手，都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
阿郑带着王仔在小县城骑自行车闲逛，时光正好，那人在笑，这又将是这个夏天里最灿烂的日子。阿郑为了挽回仿佛一直被小家伙照顾的面子，尽心尽力带孩子玩，王仔的嘴巴就没停过，糕点、糖人、冰淇淋，眼睛看啥就会被喂啥，到后来撑得像个拨浪鼓一样不停摇头，把阿郑笑得肚子都疼了。
唉，什么都不懂可真好啊。阿郑轻而易举地原谅了他，拿出了大人的气魄：“你没听过一句话吧：爱情，就是赋予一个人伤害你的权利。失恋只有一条路，就是认栽。”
少年作为刺头，还没这么老实地被摸过，还生起了一种如果这人手上的温度能常在就好了的念头。
两颗心各自度过了一年的光阴，却把那一天萌生的感情反复舔食，到再相见便醇香发酵自醉人。
王仔看上去还是个脾气很硬的高中生，但他在阿郑身边的时候更像个天真的孩子，嚣张只是为了掩饰对世界的好奇罢了。
回到凉亭，今晚的月亮也很好，那肉嘟嘟的黄眼睛在看着两个人厮磨。王仔靠在阿郑肩膀上，坐得好好的，突然全身用力拱了一下他的情哥哥，阿郑被这股力气冲得整个人往右挪了一个位置，王仔又紧紧靠上来。一个顶撞，一个安抚，最终两人从长凳的左边一起挪到了右边。这么一折腾，像是能真的安心了，终于把离愁都纾解了。
少年人藏不住心事，被激将了一把，有点气呼呼地说：“我……是没恋过，但我见过猪跑，不是，见过别人失恋啊，都跟你一样，一个个平时人五人六的，被人甩了就哭天抢地，要是有人这么欺负老子，老子一定揍他一定，可不会像你们这样忍气吞声。”
阿郑一边拍孩子的后背，一边看日记，到有趣的部分还有声情并茂地朗读出来，终于把孩子臊得起来捂住了他。阿郑怎么看牛奶小朋友怎么怜爱，用手揉揉他的脸，说道：“情书我回去慢慢欣赏，今天有一整天的时间，我们一起去逛逛好不好？”
王仔的手指忐忑不安地揉捏书包带子，突然眼前出现了一盒旺仔牛奶，抬头便看见了想见的人。还没说话，王仔就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笔记本，塞到阿郑手里。
“傻样，你的生活变好了是因为你努力了，我们牛奶小朋友本来就是个优秀的小朋友。”
阿郑把王仔的脸拨到眼前，笑意满满地盯着牛奶小朋友的眼睛：“月亮都知道啦，我怎么会不知道！”阿郑猛地亲上王仔，细细咂摸，豁，真的是奶香味儿的！王仔的手把旺仔牛奶的纸盒握成了一团。
阿郑大一时全部心思都在谈恋爱上，这回收了心，正经忙碌了起来。偶尔碰到不顺利的事情，他会想到那个奇妙的夜晚，和月光下王仔倔强又懵懂的那句表白。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是否尝过恋爱的滋味了？
暴雨倾盆，阿郑灰头土脸地从前母校现失恋地跑出来。
阿郑翻开笔记本，第一页贴着全校三十名的成绩单，写了一句话：“阿郑哥，我把伤害我的权利送给你，你愿意收下吗？落款：你的牛奶小朋友。”笔记本里是一年份的日记，王仔写下了心动和想念，记录了成绩进步的刻苦，甚至还有因为偷偷吃醋把班主任桌子上摆着的和阿郑的合照故意毁掉这种事。
“阿郑哥，小时候你仔细听过火车的声音吗？”
“阿，阿郑哥，我叫王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