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你既然让我猜，那么这刘氏的去向一定令人吃惊，想必她并没有回邕州。”
这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眼神示意崔六郎讲下去，崔六郎轻咳了几声，略有些尴尬，似乎不知该如何启齿，过了一会儿，才恢复从容，道：“这事儿还得从半年前的邕州铁矿私采案说起，这案子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想必殿下也有所耳闻。”
我道：“邕州至长安路途遥远，这刘氏一介村妇，又带着两个稚龄孩童，即便侥幸能到达京城，也是求告无门。”
我笑道：“我还未谢谢你的花儿，我的侍女十分欢喜。”
崔六郎哈哈大笑，道：“这场景倒是十分有趣，你们一个皇子，一个京城第一纨绔，一只战无不胜的鹅将军，这组合几十年后回忆起来，也是绝无仅有……”
我有些吃惊，继而笑道：“这刘氏想来颜色不俗。”这柳大郎也不知是真看上了刘氏还是另有隐情，只是这样一来，他之前所做的倒像是别有用心。
崔六郎脸上的鄙夷之情根本不加掩饰，道“这柳大郎也不知是不是鬼迷了心窍，如此还不知足，竟还铁了心的要将刘氏接进柳府，抬作良妾，连同刘氏的两个孩子也要与自己的嫡子一并教养。再说那柳大郎妻，出身赵郡李氏，赵郡李氏虽比不上五姓世家，但也是底蕴深厚的家族，李氏虽不过是庶女，却也是当初柳家千方百计求娶了去的，如何忍受得了这样的事，一怒之下带了儿子回了娘家。想那柳家，区区寒门，好不容易爬上如今的位子，如此这般行事，简直让人不齿，只可惜他那娘子。”
这日讲课完毕，我想起前两日偶遇卫七，便将从崔六郎口中听闻的事讲给他听。
我点点头，崔六郎继续说：“事情起因是一个寡妇带着一双儿女敲了登闻鼓，状告邕州太守私采铁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圣上震怒，很快派了廷尉府的人下去彻查。”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到他这个样子就有点想笑。
柳敬亭捂着被白鹅啄到的半边脸，两眼冒火，却是敢怒不敢言。
古代盐铁，都是官营，尤其是铁矿，管制得更加严格，私自开采，很容易与造反联系起来，简直触到了皇帝的逆鳞，庆元帝脾气再好，也不会容忍。
卫七不再理他，招过一个卖梨的小娘子，随手将一贯铜钱丢给她，从梨筐里拿了一个梨丢给大白鹅，大白鹅双翅一展，鹅掌蹬地，竟从地上跃起来，脖子一扬，准确无误地叼住了脆梨。
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大白鹅不甘寂寞地昂了一声，崔六郎伸出大拇指夸道：“卫将军威武！”
卫檀道：“那你是什么？”
“若事情到此结束，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崔六郎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道，“铁矿私采案的主使邕州太守蔡荃问斩，其余一干涉案人等也皆伏诛，殿下猜猜，这刘氏最后的去向。”
大白鹅意犹未尽，颇为留恋地瞧了柳敬亭几眼，转身摇摇摆摆地走回卫七身边，扬着脖子昂昂叫了一声，似乎在表达不满。
我问道：“你认识那人？”
卫檀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道：“那是我阿父着花匠花了大力气培育，准备给我祖母贺寿用的，就开了这么一支，被我偷偷采了来，为这事儿，我阿父拿着藤条追了我大半个府呢，殿下再想要，我可没有了。”
“别别，我耶耶知道了，又要揍我。”
“不错。”崔六郎道，“这刘氏才走出邕州没多久，便遇上了前来灭口之人，也是刘氏幸运，危难之际遇上了在外游学的柳敬亭。柳敬亭听闻了此事，一路护送至长安，入京后又多方奔走，才有此案上达天听的机会。”
“如此说来，这刘氏忠贞刚烈，柳大郎也算义薄云天。”
我没有说话，探头往楼下望去，那柳敬亭也算一表人才，只是此刻被只凶残的大白鹅追得左躲右闪，狼狈不堪，卫七傲慢地立于一旁，一身锦衣，腰悬长剑，剑鞘上镶满各色宝石，很有纨绔子弟的风范。
“再说那寡妇刘氏，原是邕州豫水县黄杨村人氏，公公和丈夫一起被莫名其妙征了徭役，三年未归，心头本就有疑惑，这时当初被一同拉去服劳役的同村之人突然归来，原来他们当初这些人被带往一座山里头开采铁矿，矿中环境恶劣，他们又被迫没日没夜地劳作，与外界无法联系，生病受伤也无法得到医治，刘氏的公爹已于一年前死在了矿上，这时矿上却发生了一起事故，导致死伤无数，刘氏的丈夫也在其中，那同村之人心中害怕，便趁乱逃了出来，念着一点同村之谊，告知了刘氏真相。刘氏的婆母听闻噩耗，惊痛之下也一并去了，因此才有刘氏领着一双儿女上京告状的事。”
“不错。”崔六郎并没有卖关子，公布答案，“刘氏成了柳大郎的外室。”
卫七脚步一转，就往春来居走来。
“不，今日它要吃葱花鸡蛋饼。”
崔六郎道：“倒是不曾打过交道，只不过近日这柳敬亭在长安城颇有些名声。”
崔六郎老神在在地喝一口酒，道：“我嘛，便自封一个长安第一闲人，闲来走马章台，无事寻愁觅恨，哪儿有热闹往哪儿钻，莫辜负好韶光。”
崔六郎笑道：“檀小郎，那柳敬亭是哪里得罪你了？”
卫七敏锐地往我这边望来，四目相对，我笑了，就见他愣了一愣，然后扭头唤了那大白鹅一声，“将军，咱回了啊。”
说着，包间的竹帘便被撩起，卫檀便出现在我与崔六郎面前，他的身后跟着那只神气的大白鹅。
片刻后我便听到上楼的声音，和春来居伙计来进宝喜气洋洋的声音，“卫小郎君，今日还是给卫将军上酱香饼吗？”
我道：“这倒是我的不是了，老夫人的寿辰是什么时候，我定准备一份贺礼赔罪。”
“什么？”我大吃一惊，对这样急转直下的剧情有些接受无能，“那刘氏的丈夫不是说已经死了吗，怎么人又在长安城出现了？”
说得三个人都一齐笑起来，三人一鹅坐定，伙计果然给“卫将军”上了一份葱花鸡蛋饼，我又倒了一杯“浮生一醉”放到大白鹅的面前，惹来卫檀的一眼，白鹅低头小心地看了看，下一秒，便欢快地啜了起来。
过了两天，便是杜悯进宫为我讲课的日子，这些时日下来，我与他渐渐不再像开始时那般拘谨，也常常与我讲些朝野内外的趣事，我也偶尔会拿些前朝的旧事或者一些不太敏、感的政事询问他，两人倒有些亦师亦友的意思。
卫七冲着柳敬亭歪歪嘴巴。
卫檀的目光转到我身上，嘻嘻笑道，“你一定就是那个崔六口中马球打得极好的五皇子了。”一边说一边向我行了个礼，动作虽然不严谨到位，但因为他本身长得好，却令人无法怪责。
大白鹅将脑袋一扭，似乎很嫌弃崔六郎的谄媚，看得我又想笑了，真是物似主人形。京中斗鹅的风气浓郁，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也有沉迷其中，不惜钱财的，可像卫七这样完全将鹅当宠物养的，却是少见，还给冠了个“卫”姓，也难怪有梅郎之称的卫珏碰到这个儿子总是要气得跳脚，大失风范了。
杜悯的眉心微微蹙了蹙，轻缓地开口，“殿下怕是还不知道，那刘氏之夫前日里已寻到京城，想要接了刘氏和孩子回家去。”
“这个臣也不是很清楚，如今赵郡李氏已提出和离，使人去柳家讨要李氏的嫁妆，只是如今柳家还不肯放手。”
崔六郎咦了一声，道：“那不是柳家的大郎柳敬亭吗？”
卫檀挑挑眉毛，玩世不恭道：“他算什么东西，也敢叫卫将军给他让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