俨然是把糊弄王婵月的任务交给她了。
说着,便走进家门。王霁月先问管家,得知三姨太正在楼上躺着,人倒是刚醒。王霁月深吸一口气,独自上楼,推开门。原先曼妙美丽,带着一点憔悴的美人三姨太现在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见她来了,竟然面有喜色,喃喃道:“大小姐,你回来了。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王霁月摇摇头,倒也没有什么好脸。只对她说,”现如今父亲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是给你一笔钱然后休了你,你可接受?”三姨太苦笑一声,“奴家自然是接受的,事情闹到这一步,我也只能拿一笔钱了事。”王霁月说好,“我已经让浩蓬去取钱了,当你给你赎身的价钱,我翻四倍给你。”
姜希婕在仪式结束后上去给王婵月献花,三个人本来还商量着去公共租界的哪家哪家吃西餐,这个时候王浩蓬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姐!”“怎么了?这么着急?”“出事了!就那事儿!快跟我回去吧!家里等着你去处理呢!快点儿吧!”“怎么就等着我处理了呢?”王浩蓬看了不远处的小妹妹,也不愿扫了她的兴,只好将事情悄悄说了。王霁月骇然之下,只好安排姜希婕先把婵月送到王浩修那里去,推说突然有些急事,下午再去带她吃晚饭。姜希婕问是什么事,姐弟二人也不便说。王浩蓬本来还不想把她牵扯进来,本是不该让外人知道的;但王霁月见她坚持,心里也惯于柔软的在这种时候向姜希婕服软求救,“你。。。送了婵月之后就过来吧,到我家。”
两人坐下。今日二人都穿了新作的绸旗袍,姜希婕的是湖绿暗花,王霁月的则是月白底红镶边,“哦?婵月今天要代表毕业生发言么?”“是啊,就像姜姐姐你当年那样。”这不说还想不起来,姜希婕自己也觉得有些怀念了—当年也是自己上去演讲,演讲的重点除了惯有的那些,还有感谢身边的好友。倒像是对王霁月的变向表白,也不知道她听出来没有。“她呀,准备了好几天。稿子三改五改的,也不给我看。”“姐姐!”
三姨太没想到王霁月对她如此宽厚,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这是大小姐的意思还是?”王霁月没说话,只是嘱咐她好好休养。等她下楼,喝一杯茶,姜希婕来了。
“我没事。。。可能最近有点累罢了。”
假如那是爱,那这也是爱吗?
“嗯?”王霁月不知道今天什么兴致,爱好抬杠,逮到个机会就能开始。姜希婕是知道她的,心情要是不好就不和人抬杠了,冷着脸就够了。等着毕业生炸毛的王霁月却迎来妹妹左看右看上下打量的目光,“。。。看什么呢你?”“你们俩。”“啊?”“姐姐,姜姐姐,你们俩真像一对儿。”
“从南京跑回来了?现在人在哪儿?医院吗?”回去的车上,王浩蓬开的尤其彪悍,只求赶紧回家,“哪儿敢啊!往医院送,事闹得不是更大吗!爸爸的意思就是让我们处理了算了!给她一笔钱打发了!”王霁月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什么叫“我们处理了算了”?你的小妾惹的事!
这一洒落,便是一路的旖旎。整个毕业典礼上她都在神游,不与姜希婕交流,也不认真的听台上都在说什么,更是连妹妹的演讲都没听进去—她专注的回忆着往昔,想找到那只一直在挠自己心窝的小猫。姜希婕为何对自己这么好这么包容,以至于让自己都有了愧疚之心;而与她在一起又是那么快乐而不畏惧,享受而不紧张;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什么?是否就像婵月所说的?那么既然是一对儿,要是她是个男子,是否就。。。总是想着想着,线头就丢了,就会想到记忆里浮光掠影地小事,又沉入回忆的深海。这几天总是嗜睡,可能有些累,睡不够就爱胡思乱想。。。
三姨太自打和徐德显开始在外同居鬼混之后,就很少回家。她也是失了宠,王霁月也不管她—毋宁说那三个姨太太之前的勾心斗角她从来不管。知道了三姨太的丑事之后,也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只想作壁上观。哪想到她来一手险招。跟徐德显混久了,居然怀孕了。也不知道她是真心喜欢徐德显还是想要争取家庭地位,死活想把这个孩子保住了生下来。为求名正言顺,又巴巴的跑到南京去找王绍勋。不求夫君回心转意多久,但求春宵几夜好说自己怀的是他的孩子。本来一切顺利,她以为没人知道她和徐德显的事情,哪知道被深藏不露的二姨太给算计了—二姨太把这事儿传到了王绍勋的牌友那里,本来王绍勋就在疑惑自己多年无子—这里面的秘密他是明白的,只是发妻已经亡故,一双子女的地位也已经稳固,他便没有再继续保守这个秘密—为何突然之间小妾就怀孕了?被牌友“冒着巨大风险”这么一提醒,王绍勋大怒,回家抓过沉浸在美梦里的三姨太一通暴打,赶出门去。
今天王婵月毕业典礼,王家人自然去列席祝贺,姜希婕死皮赖脸惯了,当然也会缠着王霁月两人一道去。此刻她把车停在路边,下去买了束花,再快步走回上车。把花递给副驾驶座的王霁月,发动车子往女中去。“待会儿毕业典礼完了,带着婵月去吃点什么吧。我看她这一年多来实在辛苦了。”“你倒操起这份心来。去是要去的。可是辛苦不也是她自找的自愿的。”王霁月整理着花束,非要把它从店主的程式化布置中解救出来,投入自己的天堂。“今天就你我加上她三个人,”“欸?为什么?浩蓬呢?”“有事儿,一早就去上班了。不知道干嘛。浩修也不来,忙不知道又去忙什么了。反正这小丫头要是知道了肯定又要哼哼一阵,不给她点糖吃是不行的。”
就浪费苦心了!
隐秘的墙她曾经触及,当时如触电般离开,现在似乎又终于回到了这堵墙面前。
王绍勋还来不及后悔自己打人,三姨太连夜跑回上海,发挥撒泼耍浑的能力,先是一身的伤还故意跑去到处走,犹似游街示众。终于在第二天,也就是今天早上,等姐弟二人都走了,她自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为了流产挣一笔遣散费也是费尽了心机。
“别光给糖啊,还是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吧。”姜希婕一边开车一边絮叨,活像个想管教孩子又碍于妻子严厉的父亲,“王婵月可是顶着你以前的名号在女中跳级成功,提早一年毕业的啊。”“快别。那是她之前在广州自己跳了一级,和女中没有关系。转过来就是这个样子。你想夸她聪明,当着她面夸。当着我的面夸没用。”姜希婕一瞥眼,王霁月当真看都不看她一样。也就想讪讪住嘴,偏巧被补了一刀:“再说,哪里光是我的名号,我听说她们觉得婵月更像你,成天拿你和她比。”“那。。。孩子岂不是更辛苦。”王霁月无奈而宠溺的一笑,“是啊,还挺享受的。有一段时间就喜欢把骨头架子拆了装装了拆。”
说着说着到了地方,待得停好车子走进校园,这个热闹。送子女来读女中的自然没有一般的家庭,不少人还认识姜希婕和王霁月,竟然走过来问好寒暄,得知那边那个活泼的到处和老师拥抱的就是王霁月的妹妹时,恭维之词更是稀里哗啦的倒出来。姜希婕有点不耐烦,胡乱应付两句便打算走,奈何对方似乎不太识相,好在这个时候王婵月冲了过来,不管不顾拉着她的两个姐姐就走。“眼看毕业典礼就要开始了,左看右看你们都不在,结果竟然是被这些个人缠住了。快快,快落座,落座了好看我的演讲!”
家里人着急的通知了老爷,通知了二少爷,二少爷立刻接到了他爹打到警备司令部的电话,怒气冲冲而又不无无奈的王老爷说:“给她钱!让她滚!”
毕业两年,姜希婕是再也没有回过中西女塾。当然现在改名字叫女中了。毕竟没有什么挂念的人,要挂念的人已经跟着她一起走了。但王霁月就时不时还会回来,回去之后就是一通说。姜希婕似乎人不在,耳朵倒是在的。
“你怎么了?”姜希婕见她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以为她不舒服,心说今天也不热啊,最近都干什么了这么虚?她一紧张,就肆无忌惮握住了王霁月的手,“不舒服吗?”王霁月这一下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午后,她从Kitterlin那儿回来的那个下午,书页上的那位Linda,还有被她紧紧抓住的姜希婕的手。
王霁月被这么一说,先想了想这两件衣服,又想了想两个人走路的姿势,的确是很像一对儿啊。不由得微笑了。是啊,很像一对。就像孪生姊妹,甚至像一个人,是对立的,更是互补的,几乎不可分割,彼此依存。她心里满溢出来的是对姜希婕一路陪伴的感激,似乎这感激本来就是满满当当的装在心里,此刻不过是被婵月无意撞了一下就洒落出来。
可是她怕人说破。似乎说破了,暗恋这个透明的脆弱的泡泡就要从此破灭,王霁月就会拂袖而去。优秀毕业生姜希婕小姐现在在台下如坐针毡,想看又不敢看,拿眼角斜睨王霁月。
姜希婕心里只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简直觉得王婵月是“童言无忌”,而且眼光也似孩童一般看得见真相。她当时撺掇王霁月去做这一身旗袍的时候,就是有意识地按照自己的审美给王霁月建议—或者说死皮赖脸的诱导—整成这么两件看上去彼此无关、但一起穿出来还非常好看的“一对儿”衣服。当然她不知道几十年之后会有个词汇叫做“情侣装”。两个人相处的分分秒秒,她都在心里把自己当作王霁月的保护者,王霁月的“夫君”。相由心生的,你说此刻二人手挽手过来给小妹妹贺喜,不像一对也就怪了。
时间来不及,王婵月说完就跑了,人群也开始纷纷落座,余下这二人细细品味这句话。
“这么说来,还指望我从公款里去支取一笔钱打发了她?”“姐姐!”“你别觉得是我不乐意,我不过是想防着别人的口舌。”“那俩,现在都在南京,眼见她出丑巴不得呢。能打发就打发算了。反正家里的钱都归你管,她们敢说个不字儿?”“说的是这样。谁知道呢?三个人没一个是好货。爸爸说的也是简单,打发就打发,难道没有章法了?随便打发就算了?她要出去了重操旧业,爸爸岂不是要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