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姬

2018-12-21 22:08:24

传奇

玉珩有些感动,有些犹豫,问道:“可你不是不喜交际,非大祭不出吗?”

到底是玉珩见识浅薄,低估了鱼姬。

后来三皇五帝陨落的陨落,应劫的应劫,初代大神竟只剩下这个得了女娲娘娘一口仙气的小泥人,后代神仙感念天恩,也敬她一声娘娘,地位等同于帝君。

玉珩不忍,出门劝道:“帝妃何必如此?鱼姬娘娘想必是尽了全力。”

此人修为颇高,遍体鳞伤却只昏睡了三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抓住鱼姬在他身上游走的手,力道之大不禁令鱼姬皱眉。

鱼姬虽然聪慧但不晓人事,听到玉珩唤她上仙难免惊奇,问道:“你如何得知我是位上仙而不是海中精怪?”

玉珩以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纵使他现在应了鱼姬,日后他死缠烂打鱼姬也会见他,他吃定了鱼姬的心善。

龙族太子的师妹,说的许就是今日大婚的帝君幺女,这样想来,玉珩的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能活着从魔界逃出来也是真真有本事。

数万年来,为保天下太平,历任魔王都会迎娶一位天界公主算作和亲,故此才能请的动非大祭不出的鱼姬主婚。

“女娲娘娘的一口仙气渡我成神,四海八荒里上了些岁数的神仙都知道这口仙气能活死人肉白骨。”鱼姬觉得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然道来。

但在玉珩眼里这可一点都不好笑,他虽对卿若无心,可那也是他从小护着的师妹,如今生死未卜,于情于理他都该去看上一眼。

见着玉珩的惊讶,鱼姬噗嗤一笑,解释道:“这叫星斑鱼,和我那老蚌年龄一样大,你没见过也不稀奇,它们只能生活在这片海域,而诸神知道我喜静,平日这里就没人过来。”

“原来是鱼姬娘娘,是玉珩失礼了。”玉珩心下大骇,本以为救自己的是位上仙,哪晓得是位远古大圣,是个真真正正的神。

眼前这般美景是玉珩第一次见,海底是细碎的斑驳的沙,衬得海水蔚蓝,那水里游动的鱼,鳍上闪着柔和的光芒,远处看了可不是一颗颗游动的星星。

魔王遣人将奄奄一息的卿若送回天界,连带一纸休书,这落在旁人眼里,可真是大大的笑话。

自从鱼姬同意了玉珩起的名字,玉珩便叫的起劲,时不时的唤声“一一”,有时候有事情,更多时候则只是唤她一声,然后自己傻兮兮的笑,似个楞头小子,着实不像两人初遇时那副谨慎的模样。

玉珩几个吐息,飞的更加欢快。

“我叫鱼姬。”鱼姬从没想过学什么世外高人救人不留名,听玉珩问了也就说了。

鱼姬不在大蚌里,那她还有什么哪里可去?

鱼姬不喜与人交流,独自居在东海深处一个万年大蚌的壳里,无大祭不出。

“从未听过龙族太子和帝君幺女有私情,”鱼姬想了想,还是委婉的安慰玉珩,道:“我见那帝君幺女卿若着实风姿绰约,不过她已为人妇,为了天下苍生着想,你还是另觅佳人的好。”

鱼姬将海边那人拾回了大蚌,擦净血迹换药之时才发现这人身上的伤口多数为魔气所伤,想来不是个普通人。

玉珩越是和鱼姬接触,便越是欣赏,越是欣赏,便越是倾心。

“那口仙气对我很重要。”

“盘古大神以自身血肉开辟天地,太昊伏羲为作八卦而身死,女娲娘娘为补天而道消,怎么这些大圣用自己血肉换来的太平盛世却敌不过你们口中的委屈求全?”鱼姬肖女娲,懂的都是大义,此时训起人来也颇有世外高人的意思。

鱼姬见玉珩神色多有委顿,便提议带他去看星星。

想到躺着的人还是个伤患,鱼姬不忍用力挣脱,只得忍痛皱眉道:“放手。”

老蚌临死前曾窥探天机,指点鱼姬道:“娘娘若是想要得以长安,须得谨记,情之一字万万不得沾染。”

鱼姬与女娲娘娘有九分相似,生来就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见了三皇五帝的陨落,凤凰神兽的避世,难免觉得天道残忍,不禁自嘲道:“我素来知晓人生而便有七情六欲,神,也会有吗?”

直到那日玉珩的伤好得利利索索,神神秘秘的扯了鱼姬上了他的祥云,说要回报她的救命之恩。

这大蚌比鱼姬的年龄都大,原也是得了天地的大造化,可惜到底没能过初代神的命运,应劫陨落。

玉珩低头看了看帝妃,犹豫再三还是追着鱼姬而去。

“我原本是个泥人儿,只有灵没有魂,女娲娘娘一口仙气助我成神,这仙气便是我的灵,没了这口仙气,便没了灵,自然便没了我。”似是看出玉珩的疑惑,鱼姬轻声解释道。

“玉珩以为,再重要的东西也没有人的性命重要。”鱼姬低头就能看见玉珩眼里的坚定。

相传盘古大神生于混沌,以神力劈开天地,用身躯造出日月星辰,山川草木,残留在天地间的浊气化作鱼虫鸟兽。

玉珩撩起衣袍跪倒在地,给鱼姬行了个结结实实的大礼,就像鱼姬以往遇见的那些神仙一样,用恭敬谦卑的语气请求道:“玉珩恳求鱼姬娘娘赐药救卿若一命。”

“那么你呢?”鱼姬对玉珩的答案甚是满意,勾唇笑道:“你是什么人?又为何被魔气所伤?”

再次见到鱼姬时,她靠在轮椅上,唇色惨淡,耳后双腮身下蛇尾通通显露出来,星斑鱼聚在她脚边,柔和的光芒衬得她肤色苍白,说话时却还是那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唇角微勾,声音轻柔的对玉珩说:“玉珩,我要死了。”

天边响起三十三道天雷时,大家才意识到天道原本可能真的想要卿若的命,不然何故降下天雷阻止鱼姬救人,不过这也正好说明鱼姬救活了卿若,女娲娘娘那口仙气是真的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

“那便多谢娘娘了。”玉珩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我唤你一一好不好?”

那时候人生活在陆地上,一望无际的深海之下除了鱼虾便再也没有其它什么活物了。

而族内男子若是有心仪的女子,便带着那女子来这龙谷,化作真身长吟一声,算作对天地祖辈起誓,此生绝不辜负。也算是龙族一个传统吧,对于多情的男子来说也当不得真。

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留下一脸疑惑的玉珩和绝望的帝妃。

鱼姬的声音有些颤抖,她问玉珩:“若是我答应救她,条件是你永远不能踏入东海半步,永远不能再见我,你也甘愿?”

玉珩是龙族太子,性顽且冷酷,自身修行又甚高,以前是不屑回答这等问题的,但眼前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也不得不耐着性子答道:“虽未看见上仙周身仙气,但见上仙未被我护体仙气所伤便知上仙非妖邪精怪。”

玉珩这个解释说的也有几番道理,想不到他平日里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也能有舌灿莲花的时候。

玉珩带鱼姬去的是龙谷。

虽久居昆仑,可天上的银河玉珩也没少去,星星也没少看,着实提不起兴趣,若不是因为鱼姬眼里掩藏不住的关心与讨好,恐怕玉珩真的会以为鱼姬在拿他取乐。

玉珩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之前独闯魔界也不过是为了报师妹卿若的救命之恩,如今听了鱼姬的话倒颇有几分悔悟,惭愧道:“上仙说的有理。”

“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想想。”鱼姬把玉珩扶起来,声音温柔的不像样子。

“敢问上仙姓名?”玉珩见这位女上仙谈吐不似别的女仙成日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心中起了结交之意,打探道。

“你是如今这世上仅存的一位上古大神,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再没人比你更称得上这个一字。”玉珩解释道。

玉珩抬起头道:“是,她是我师妹,自小与我一同长大,又有恩于我,我自然想她活着。”

看破玉珩的尴尬,鱼姬贴心道:“你且在此修养好身体,全当散心,我自会修书一封遣人送去昆仑。”

玉珩将鱼姬放在脊梁最高的那条龙骨上,化作真身朝天长吟一声,然后朝着鱼姬吐着龙息,道:“上来,我带你飞。”

三皇五帝陨落时,鱼姬曾暗恼天道残忍,从未想过,上古大圣都已应劫,她又如何能在世上苟活长久?

帝妃哭红了眼,跪在鱼姬休息的寝殿门口不顾身份的一下下磕头,直嗑得满脸鲜血。

“玉珩,玉珩,”帝妃哭的有些神志不清,好半天才看出眼前的人是玉珩,抓着玉珩的衣角哭道:“玉珩,你行行好,看在卿若曾救你一命的份上,去求求鱼姬娘娘,求她救救卿若的性命。”

“你想她活。”鱼姬说的很肯定。

祥云边,玉珩扯着鱼姬问道:“你真的有办法救卿若的性命?”

龙族是上古遗族,玉珩贵为龙族太子,自身也是族内的佼佼者,四海八荒难得有人没听过他的名号,但见鱼姬神色不似作假,玉珩蹙眉道:“玉珩出身龙族,师从昆仑。此次受伤是为了搭救困在魔界的师妹。”

这个小泥人,就是鱼姬。

而后三皇五帝降世,女娲娘娘造人,阴阳调和,延续了千秋万代。

然后,玉珩似乎是被定住了一般,看着鱼姬眼里的柔光慢慢消散,看着鱼姬柔若无骨的身体慢慢变成一块泥胚,然后被流动的海水一带,散开了,消失了。

玉珩向鱼姬请辞时,鱼姬似是一点也不意外,合了帝君的帖子,微笑道:“走吧,我随你一同去趟天宫。”

玉珩耐着性子与刚醒过来的卿若续完旧,就腾着祥云直奔东海,他原本以为鱼姬会设下禁制,可从他入海到进了大蚌壳一直都很顺利,如入无人之境。

故而,他答:“玉珩甘愿。”

这人意识完全清醒,才发现鱼姬一手拿着药钵一手拿着棉布似乎在为自己上药,赶忙松手,勉强从床上坐起来向鱼姬道谢致歉,道:“玉珩多谢上仙救命之恩,刚才多有冒犯,还望上仙见谅。”

这世间再也找不到鱼姬的半点踪迹。

这人想来是个十世善人,身上有天大的功德,才会遇见外出为魔王与帝君幺女主婚刚刚归来的鱼姬。

那是玉珩第一次看见盛装的鱼姬,红衣似火,朱唇含丹,十指翻飞于琴上,口中溢出一句句亘古的吟唱,引出霞光万丈,天地降福。

玉珩的师妹卿若,贵为帝君幺女,自小便被人捧在手心里,四海八荒皆要让她几分,如今被逼出嫁,起了烈性子居然自爆了仙体,惹怒了魔王,惹哭了帝妃。

那日最后,玉珩带鱼姬飞的最后一个地方是昆仑山顶,皑皑白雪中,一袭黑袍的玉珩问鱼姬:“世人皆称你为鱼姬娘娘,那么,我可不可以换个称呼喊你?”

眼角有些发热,鱼姬伸手去擦,看见指腹沾了些晶莹剔透的泪珠,她突然想起老蚌应劫前的嘱咐,喃喃道:“这便是人世间所谓的情吗?”

玉珩想到了一个地方。

不得不说,若不是鱼姬地位尊贵又闭不出户,以她善解人意的性格,想必四海八荒求娶她的人早已经把她家大蚌的壳子敲破了。

“你回去吧,我不会救她的。”鱼姬不知在玉珩身后看了多久,这时才走过来说道:“卿若违背的是天意,这是她的命数。”

遥记那日是个好天气,是个万年难得的好天气,九州太平,海晏河清,连天都比往日蓝了三分,只这东海之畔的海水被一人身上滴落的血染上三分暗红。

女娲娘娘心有不忍,于是照着自己的样子,捏出了同自己一样人面蛇身的人,使其耳后有腮能生活在深海之下。

玉珩有些难以置信,他明明只是想要鱼姬身上那口女娲的仙气给卿若续命,鱼姬是上古大神,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死掉,鱼姬……怎么就要死了?

鱼姬与昆仑那位山主有过几分交情,知道昆仑山主收徒不是太子就是公主,玉珩又说自己出身龙族,那想来就是龙族太子了。

鱼姬淡淡解释道:“帝君幺女性命垂危,他发了帖子请我为幺女祈福,帝君的面子,我多少要给。”

饶是万年盛景,也救不了卿若的性命,她违背婚约即是有违天意,自爆仙体便是不尊天道,天地降福众生,可唯独不会救她。

“玉珩,”鱼姬仔仔细细看着玉珩的眉眼,似要把他刻进心里,良久才叹道:“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内疚。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劫数。上古大圣大都应劫陨落,我多活了这么久已经知足了。”

玉珩冲过去,握着鱼姬冰凉的手,急道:“怎么办?怎么救你?要从卿若身上把仙气拿回来吗?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我去昆仑求师傅,师傅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救你的。”

鱼姬也会腾云,也曾坐过天马拉的车,可这神龙当坐骑,还是第一次,遨游在云雾之间,觉得颇有意思。

“为什么?”鱼姬有些不解。

老蚌应劫后,再没什么人像玉珩这样与自己亲热了,鱼姬想自己与玉珩也算是有缘分,结个忘年交也未尝不可,略一思索便点头同意了。

玉珩虽未看见鱼姬周身萦绕仙气,但见她并未被自己护体仙气所伤,被自己抓了手也只是微微皱眉,也可知鱼姬是位隐世上仙。

“年少时师妹曾于穷奇口中救我一命,如今她不愿委屈求全,我自当出一份力。”玉珩有些哭笑不得,却不想自己的做法着实容易让人误解。

鱼姬还是答应了救卿若的性命,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能也不该那么做,可莫名其妙的,她不忍心拒绝玉珩的请求。

玉珩的真身是条五爪金龙,鳞片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鱼姬摸着他的龙角忍不住赞道:“你的真身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一条龙。”

鱼姬是觉得有些难过的,那个能陪她在海底数星星的人,那个露出真身带她遨游天地的人,那个说她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人,那个叫她一一会傻笑的人,如今为了另外一个女子,想拿走她最重要的东西。

龙谷是龙族的埋骨地,每条神龙大限之时都会化出原形飞来这里,数百年后血肉腐烂,只剩数十丈的龙骨留在谷内,蔚为壮观。

可惜共工大神怒触不周山撞塌了天柱,女娲娘娘忙着找寻五彩神石补天,只来得及给这刚刚捏好的小泥人吐口仙气,却是再也来不及给这小泥人捏个伙伴了。

鱼姬善音律,一曲高歌可祈天地赐福,止天下之大干戈,一曲悲鸣可夺三魂七魄,无形当中取人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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