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耳福又去鱼店转了一下还有三两个鱼在鱼池里游荡似乎没有了往日的不安好像死亡的阴影早已飞远它们慢慢的渡步像一颗疲惫的心在麻木中沉沦。
耳福给秀说了一天一只鱼吃完了事!秀开始不答应,眼看着鱼发臭心想还是吃了的好。
耳福往回走,路边卖苹果的人还在,那些果子表面发黄又肮脏像一个得了黄胆病的人的脸,卖樱桃的人则坐在板凳上嘴里吃着一个烤得坚硬的饼子他的牙齿参差不齐他用力的撕扯着像在吃一根放久了的油条,卖苹果的看着卖樱桃的脸面无表情像看着被日头照得发出刺眼的发白的路面,甚至一只可恶的苍蝇落在她的鼻子上她也毫无知觉,好像她再没什么可以去看了的东西似的。
耳福接到满的来电是满的爸爸打的,耳福问满咋样他说和媳妇去了西安,家里忙,自己走不开,刚才岁红来电话说医院说是良性瘤子,耳福说那样人就放心了,满爸问这几天咋没来,耳福说鱼瘟没走没人吃鱼啊,小龙前几天差点死了呢他说了一遍陈事,满爸说那你把小龙带回来吧,我们的池子大啊,可别把它整死了啊,我这几天老梦见小龙呢。
耳福笑道我家窟窿也喜欢呢。
因为睿哥家马上要办喜事耳福回来就问瑞哥需要干啥,欢嫂说正准备扔那些花盆呢,只是搬不动,耳福就帮着往外拿。瑞哥坐在上房里大声说茶泡好了,欢嫂应着马上就完。欢嫂硬把耳福拉到屋里,秀在欢嫂后面急急地说不去了不去了自己人呢,欢嫂又折身叫秀,秀说窟窿还在和小龙玩呢,瑞哥递过茶水说是好茶儿子从北京带回的,耳福看见水汽悠悠荡荡的飘他闻到一股清香每种茶都有香味,他觉得每种茶都是好茶。
这段鱼生意咋样?耳福说不行得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问,瑞哥过事还能不要鱼吗,当然要,瑞哥说,你想办法啊兄弟。
耳福说有啊用冷库的鱼不就行了。瑞哥说好啊拍了一下茶几,是啊,兄弟这事交给你了。
耳福说好啊好啊
耳福这是才发现自己激动得坐进了沙发里,这个沙发好像忽然没有底座一样,像一堆棉花一样软和。
满全身被麻醉后被推向手术室岁红哭着要拉满的手,满的手被放在被子里,岁红只好抓住手术车的手把,医生急忙拉开她的手说干啥干啥,送葬啊!岁红就哭得更带劲好像真的是生死离别,她的哭声像是一只牛角号吹响在空空荡荡的山脚里,旁边有一堆人在笑一会儿又在争论什么,惹的医生不时侧目。
岁红擦掉眼泪她想为什么人家城里人那么想得开,这样想着她的眼泪又流出来了她用袖子去擦袖子湿了她又用衣角去擦衣角也湿了,她不知道自己咋这么多眼泪,她用手去拧衣角里的水,水滴在地上瞬间消失只露出发白的重重叠叠的一个个圆圈儿。
当手术刀在满的身上游走时满的意识已经模糊,但是在后来他回忆起这个经历时却想起在当时的意识里自己已死,它变成了一条鱼而那条鱼就是小龙,小龙身上的鳞片已不完整它挣扎着要离开满的身体,满抓不住它,他看见小龙急急地游远了。
小龙的确这样游着,窟窿在旁边看着小龙,这是窟窿身后的门开了,谁都没注意嗨嗨进来了,小龙只是感到一只坚硬的发着臭味的柔软的东西在自己的身上舔,那是嗨嗨的舌头,小龙感到嗨嗨舌头像一块磨石但是一块发腻的磨石,随即小龙看见嗨嗨的像一排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的篱笆的牙齿,它的牙齿如此雪白却从不刷牙,它的喉咙深不可测弯曲的样子像极了马桶的结构。
窟窿惊异的看着嗨嗨眼睛空洞又呆滞仿佛一个橡皮娃娃,当嗨嗨叼起小龙时窟窿手舞足蹈好像忽然有人加入到他玩耍的圈子中间。嗨嗨不慌不忙的转身并且用它的尾巴带上了门,小龙听见窟窿的哭声时感到嗨嗨的牙齿勒得更深了,同时他听见嗨嗨的脚步声像马戏团的马儿跳舞的节奏,可是每一个点儿却像钉子尖锐的刺在身上。
嗨嗨跑出大门它的尾巴拂过男人的长满毛发的腿,拂过女人飘荡的裙裾,拂小孩露出的冰冷的屁股,在无人的地方它紧张的步子慢了下来,听到谁家的门响它又加快了速度,嗨嗨把小龙放在村北的空地里,空地里长了些斑斑点点的草,看上去像白癜风病人的恶心的面部,嗨嗨一只爪子搭在小龙身上时耳福正提起瑞哥刚放下的锣儿,不知怎么回事锣儿掉在地上,声音让正霹雳啪拉的鞭炮也停了几秒,耳福觉得自己心慌心虚,像一大堆干草忽然变成灰烬并且随时会被风吹走
秀跑到他的耳边说小龙不见了,耳福听到这话还想再问一遍秀,可是他知道自己没听错,他发呆了有三秒好像他正听着秦腔忽然唱戏的人唱出京韵大鼓的调子来,他的思绪的惯性猛一下子没有收回来。
秀在耳福的屁股上捏了一下,耳福反应过来急急地往回跑去,水盆里不见了小龙的影子,只有水面轻轻荡漾,一滴腾起的水滴正徐徐下落
孩子呢,耳福问
在我怀里呢,秀说一脸的迷惑,耳福盯着镜子里的水盆好像可以看见往事一样,他说,狗日的嗨嗨。
小龙见过许多的刀子而嗨嗨的刀子它第一次是才见,嗨嗨的刀子在它的嘴里他它用它杀鱼和吃鱼,它比人狡猾,它张开的嘴里滴下许多馋水。小龙不怕死可这恶臭的水让它难受,在嗨嗨下口的一瞬间小龙大叫一声跳了出去,他不知自己到了那儿,可听见头顶有嗨嗨的叫声,它以为自己在嗨嗨的肚子里,嗨嗨回头的时候小龙看见了嗨嗨让出的地方变成蓝的天才知道它在一个井里,嗨嗨毫无办法的扭头,它徘徊不定它的馋水滴了下来,小龙从下跌的馋水中看见嗨嗨扭曲的脸像初学者吹变形的一个糖人儿,当它落下时粘住了一只可怜的蚊子。
小龙望着眼前的一切,微微而动的漂浮着的垃圾,树叶,烟盒,锡纸,擦过屁股的报纸,还流着白色液体的奶盒,爬满蚂蚁的面包,而小龙此时只需要一条小河,他用尾巴探试水下,水轻轻流动小龙不由尾巴也摇了起来,下面真的有一条河。
耳福跑出巷子大街上人群稀疏,阳光从树的枝叶中投下光芒像是失恋的人撕碎的一地情书,穿着环卫衣服的那个女人依旧在低头写着什么,耳福问大娘你见一只狗没,大娘视乎没听见,她用笔飞快的写着数字,好像是一些数学题,在她的上衣口袋里耳福看见几只绿意十足的辣椒,耳福问你见一只狗过去没,她终于抬起头问耳福,我没睡着吧,她笑着,我这样做是为了不让自己睡着啊,她笑着皮肤有些发黑,眼睛里浑浊好像有许多伤心事在里面存放,这些事情正让她揪心或者会永远让她揪心而且没人能帮她让她的眼睛重新明亮
耳福说是我啊,她擦着眼睛说哦哦哦,是你啊,我以为检查呢,她笑着,脸上的皱纹像雨水冲刷过的坡地,她忽然说,你是耳福吧,我是刚娃他妈,刚娃在你隔壁呢
耳福想了想用手指在耳朵里掏着什么好像他正在翻看很远处的记忆,是的有点印象,耳福想,看到刚刚妈忽然增大眼睛
我见过啊,她说,有一条鱼好像跑过去了,不是狗,她増大眼睛仿佛往事就在耷拉的眼皮里现在被她忽然捡了出来,可它又摇着尾巴朝北跑了,朝北头头跑了,她指着远方,耳福看见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戳向了天空,耳福折身向北跑去,穿过犬牙交错的砖墙缝儿,他看见嗨嗨正看着自己,它的身子朝后退着,眼睛左右晃动好像踩在冰块上一样,它有些害怕,耳福看着四周许多的井口露出地面不足一尺,像是从地下慢慢长出的电线杆。
嗨嗨朝身旁的井叫着,耳福奔了过去,他没看见小龙,他看见自己的恍恍惚惚的影子,他不知这井水通向何处,他叹了一声,天在头上正蓝得冒起了青烟,蓝得那么假,好像盖在荒山上的蓝色布条儿。
在狭窄的地下河道里,水流像马上要死的人的断断续续的喘息,这让小龙感到害怕。
水是温热的好像有柴禾在下面烧着,小龙急急的朝前游着想要摆脱这噩梦般的地方,它顺水而流不时搁浅在岸边,它得用牙齿咬着长长的胡须,当痛疼传到心里时小龙会忽然产生力量,它翻起身把自己扔到很浅的水里当它整个身子拍向水面时它告诉自己它是一条蹩脚的鱼,它曾经听长辈说过再过一亿年鱼会变成人的,它当时问一亿年是多少数时,长辈说,一亿年不远如果明天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话一亿年就是一天。
它要做一个真正的鱼太难,这条井其实是条死井它和城市的下水道相通小龙看见头顶的井盖被车碾得发出响声,它的圆圆的一圈光亮像正在发生的日全食,有时它会看见井盖被移开它听到井盖滚动的声音像一架漏完气的破车蹍在布满石头的路上所发出的声音,那是偷井盖的贼在工作
夜色平静像一位老人坐在石桌旁回忆美好的往事,街灯虽亮但在月色的包围下显得刺眼和可有可无。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小龙增开眼睛它看见辽阔的下水道泛着黑色的波涛在黑色的波涛之上有两个黑色的生命,两个牛蛙
小龙兴高采烈的问牛大哥从哪来准备到哪儿去,牛a吐着呛进鼻子里的水说刚从西苑饭庄逃出来,现在还不知道路呢,牛b说我们想到池塘去那儿可好了,牛a生气的看着牛b说让你把老三叫醒你太自私了,你是知道的,下一道菜有咋哥三
牛b说小河提着老三的腿呢我不敢抢
牛a说你的绝招呢你不是有绝招吗,牛a说这话时显得很生气他的身体因而膨胀了许多,小龙想不通人会下得了口吃牛蛙,那么黑呢
牛b说我哪有绝招啊,我是牛c,牛a眨了几说下眼睛说啊,啊,你两又换衣服了啊,过的啥日子还有心情玩换装游戏。
小龙问现在咋办,二牛说得救人去,三人又折身回走,市中心的管道的确很大污水波涛汹涌,小龙原先只知道河水流个没完现在知道原来人类生活的地下还有一条大河,足足行进了四十分钟才听牛a说
这不到了啊
小龙看见在高高的墙壁上伸出一只粗壮的管子颜色发黑,他咋不流水呢,小龙纳闷,二牛也纳闷,可是侧耳细听牛a大喊道快闪开快闪开,下了朝上看去他看见一只牛蛙伸出肥硕的脑袋瞪圆圆的眼睛,正努力朝管子口使劲,它猝不及防的掉了下来,身后急促的水流像瞬间开放的白色花朵涌了出来,牛b被水流冲到坚硬的墙壁上又被反弹到水里,这只是让牛a想起自己逃跑出来的景象,他们同样狼狈不堪,二牛扶起牛b问受伤没,牛b不语却吐出一只像人手指的东西,二牛大惊,扎了,牛b眨了下眼睛说,小河的手指,要不然我能跑出来啊,你犯了死罪了,牛c哭丧着脸说我们被你连累了啊,小龙哈哈大笑说没那么严重,小河只是一个孩子他这下准哭着不干了呢,哪有那么严重,牛a一脸严肃说小河是个爱记仇的孩子他会找一些小伙伴收拾咋们,小龙说可我看见他眼里充满了柔情呢还有泪水呢所以他上次没杀我啊,牛c不屑的说,那是他们人类犯罪之前的忏悔,牛b开口说不是那回事,那是打完哈欠后的疲乏的泪水,小龙听
了想道,也许在他们犯罪时他们会感到一种内疚的疲惫,这泪水应该含有悔恨的成分吧,这时牛a警觉地说还是快走吧。小龙抬起头看见从管道里伸出一只带着钩子的东西,在钩子上有一些鱼刺一个鸡头很是吓人,小龙想钻进水里他看见三个牛蛙向他眨眼睛,小龙看见他们挥着臂膀飞快的游走。
还有我呢,小龙想叫住那哥三。
耳福没见着小龙他朝回走,小龙不见了可天空还是那样。耳福想起这一个月的收入他感到荒废了时日,他想起西苑饭店还欠着286快钱又想到从瑞哥这儿可以赚到多少,而这些也许刚够最近的开支,他感到自己的窝囊也想到秀会在自己面前叨叨钱的事情,他心里乱了起来像一阵风把才收拾好的一沓纸吹乱。
鞭炮此时激烈地响起来,耳福看了下时间刚好12点正,接媳妇的回来了,耳福加紧步伐,激烈的声音和着冲天的声音响个不停,鞭炮的残渣飞到耳福的脚下摔得很碎像干燥的麻雀拉下的屎,耳福看见瑞哥两口打扮得像丑角模样,脸上抹得五抹六道衣服红得刺眼,身上一人背个橡皮娃娃一男一女,身前身后挂个牌子写着,我们要抱孙子,还加个感叹号,耳福觉得无聊至极,可人们乐此不疲。
忙完瑞哥的事耳福回到屋子,秀说赶紧找小龙啊,你看没小龙了窟窿就哭个不停,烦人很,耳福看了一眼正呼次呼次喝奶的孩子,这不好好的吗,他把毛巾挂在铁丝上,水顺着毛巾的一角慢慢地滴了下来,窟窿伸手要抓毛巾,奶瓶被他用嘴拨在一边,秀把窟窿放在地上,窟窿爬到水盆更前看到平静的水面他大哭了起来,耳福急忙蹲下身子用手把水搅了起来,然后把一个蛇样的玩具放在水里,窟窿笑了起来笑得屁股一颠一颠的,耳福看着秀做了下鬼脸,秀笑了一下说记得一会买袋奶粉。
8
天空有时候很晴朗,我们可以看见很小很小的星星仿佛看见一个开朗的人的灵魂,可有时候天空很阴暗我们甚至看不见我们自己的脚在哪儿行走——
自从见过扫大街的大娘耳福就注意了她的儿子,那个叫克末的同龄人,克末很瘦像被饲养员饿了几天的一只猴子,可他的眼睛却发着警觉的光,眼仁在眼眶里灵活的转动像娴熟的珠算高手拨着的乌黑的算盘子儿。
耳福不知道克末是干什么的可克末的媳妇是干什么的他却隐约猜得出,克末的媳妇打扮得很时髦前几天也才十五六度她就穿上薄薄的短裙,黑色的裙子映衬的她的身材更加妖娆她的皮肤也更加细腻和性感,耳福看第一眼感到心里一阵突突的跳,看第二眼竟然很平静了,他觉得克末媳妇像墙上的一张画一样遥远,当她走过自己的面前身上的香味浓浓的钻进鼻孔里他稍有一点迟凝,而当这香味被过往的人群冲散空气又恢复到从前的状态他感到生活又重新开始,好像缓冲过后的胶片开始了放映。
总之在这个三十户的集体中,只有空气是你吸过我吸,而人与人的关系却十分的陌生,人们的影子可以相互重叠而人们的心灵却分开很远,当某个人想笑的时候他得环顾四周然后决定是在屋子里还是在室外大笑,所以,我们总能在某个时候听到从某个屋子里传来某些声响,听上去让人不安,恐惧。这让人想到城市也许是一架吃人的机器,我们必须相互防范以免被旁人陷害,可我们在农村并非这样啊,我们的耳朵像狗一样灵活可以分辨出几乎任何人的脚步声,我们自由的行走从不必回头看身后有什么危险。
克末妈住在一楼,房东原先拴过牛的地方,不过现在那儿而已经没有牛粪的味儿,瑞哥把原先放的那些农具收拾出来,他想把它们放到另外一个地方,欢嫂却从外边叫来一收旧货的人进来,瑞哥说你想干啥瑞哥瞪着眼睛问那人,可他看见欢嫂的目光忙说,这可是咋先人手里的财产,瑞哥最后的声调几乎是尖叫着发出的,可是这种声调在欢嫂的目光里瞬间像雪滴在火炉里一样连一丝气也没冒出来就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