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殷红的血液从那里流出，她闭上双眼。她知道，他已经在她的身体上，烙下了属于他的专属印章。
时光如水，洗去了她年轻的颜色。连她的头发，也被漂得有一丝丝的白。
用力，用力！医生在她旁边大喊。
医生说:坚持一下，马上就好。
他的温度逐渐漫上她的眼，她的唇，她的身。一个关乎灵魂交付的圣洁仪式，即将在两个年轻的身体上开始。
他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发梢，低低地耳语道:
她用双手环住了他。
她强打起精神睁开眼，面前已经多了一个粉嘟嘟的小人儿。
5
原创：竹西
于是爸爸妈妈一个人给她上药，一个人在旁边收拾残局。两个人配合着照顾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哭个不停。
痛，但是很快乐。她低下头，吻了吻女儿脸颊的酒窝。
啊——？女儿吃惊地捂住嘴巴：
桌上的碗筷还没有收拾。她看了看爸爸，他似乎很累的样子。
她有些恍惚，她想，也许自己太累了。
她接过酒精，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觉得有趣，逐渐忘了疼痛，“咯咯”地笑了起来。笑话讲到最后，三个人都被逗乐了。
吵的什么内容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吵完以后，妈妈哭着跑进卧室，“砰”地一声摔上了房门，而爸爸坐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烟。
她颤抖地托起这个柔软的小生命，就像托起一件价值无双的稀世珍宝。
时光印在身体上
她慌慌张张地想要收拾残局，结果踩中了一只碗，狠狠地绊了一跤。她的左手碰到了碎瓷片，划了好大一个口子。
女儿说，妈妈为了我在身上挨了一刀，我让妈妈开心些，她就不会那么痛了。
那是一个女人给男人最好的礼物，是女子初心的证明，是挚爱的诺言。
闺蜜把刚买的酒精递给她：
日复一日，女儿在她温暖的目光下慢慢地长大。她很乖巧也很可爱，会给她唱好听的歌，给她讲身边发生的各种有趣的事情。
囡囡，没事吧？爸爸赶忙跑过来，紧张地握住了她的手。
爸爸没有做声。
“她脸上有个小酒窝！”他高兴地冲她喊：“你看，她笑起来多像你。”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打破了她混沌的思绪。她感到肚子一下子空了。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特别感谢身上这道疤。因为它，她有了世间最令人骄傲的身份，也拥有了全世界绝无仅有的至宝。
英，你去拿消炎药，她流了好多血。爸爸转头向妈妈说。
她抓住床单，冷汗涔涔。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一个词:生连着死，死托着生。
他们把婚期选在了立春，草长莺飞，春花烂漫，有良辰美景可与爱人共赏。
3
他们办了隆重的婚礼。
这是生你的时候留下的。她如实地回答。
她四肢舒展，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皎洁的月色照在她刚沐浴过的身体上，映出象牙白的微光。
她想起女儿在台上盛装跳舞的样子，她长发飞扬，洁白的裙裾在婉转的歌声中一圈圈地盛开。五彩斑斓的灯光下，她的笑靥一如当年的自己，纯真而明亮。
他们紧紧地抱着彼此，享受着对方的爱抚，由轻柔，到热烈。寂静的夜空中似乎埋下了情欲的火种，而他们喘息则是欲望的催化剂，把所有潜藏的热情一一点燃。
她抬起手，想去抚摸那些奖状，转眼却看到了手臂上那道浅浅的伤疤。
妈妈，这是什么？
她身边越来越多的女生打了耳洞。那坠在两个耳珠之间的饰物，在一步一行间盈盈地摇晃，仿佛要把女子的所有风情和媚态都演绎到极致。
她缓缓地走向了客厅，想坐在沙发上歇一歇。
她想起顾城的诗:是这样的时刻，我放任自己，在爱情和欲望里吸吮着你。
耳枪穿透耳垂的刹那，她只感到了一丝隐隐的疼痛。这丝痛感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店里的那对耳环转移了。
她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耳环，长款的，珍珠的，环形的。她戴着精心挑选的耳环，定格在泛黄的胶片里，流连在爱人的眼波中，喜悦、明媚，而动人。
她感到有个尖锐的东西刺进皮肤，剖开自己的下腹。她的身体像一块完好无损的布料，被锐利的剪刀撕扯开来。
那是一对干花耳环，有长长的水晶流苏，耳珠的部分，是两朵白色的茉莉花。
她仔细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脸色是憔悴的暗黄色，细看还有淡淡的老年斑。
客厅的墙上贴满了女儿的各种奖状，大大小小，有新有旧。正中间的那一张红得耀眼，上面用烫金的行楷，大大地写着“省青赛一等奖”的字样。
她想起8岁那年摔破碗后一家人的和解，想起成人后摇曳在自己耳洞上的风情，想起大婚那天爱人在身体上留下的印记……往事在溯洄的思绪里慢慢清晰，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好。
她早就听说，女人生孩子，无异于在鬼门关上走一遭。
那晚过后，她再也没看到父母吵架。
此刻，她正躺在产床上。下腹的疼痛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不断地碾压过她的小腹，又像是千万根滚烫的钢刀无情地刺入她的全身。
他欢喜地笑着，把婴儿捧到她面前。
她拼尽全力，大汗淋漓。宫缩越来越密，她觉得肚子硬邦邦的，虚弱得几乎要晕死过去。
26岁的初春，她和他走到了一起。
桌上的碗很多，把它们一个个摞好，足足有半个她那么高。她把碗叠好后，就向厨房走去。
2
她没有说话。
她看着眼馋，于是在生日那天拉着闺密，一起去了市内最好的一家首饰店打耳洞。
她乖巧地说:爸爸，我洗碗吧！
入夜，他抱起她，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他们的婚床是她挑选了很久的，上面铺有刚洗过的被褥，散发出阳光晒过的暖香。
下腹的痛感还在一丝丝地蔓延，像千万只蚂蚁噬咬着她。她的眼角慢慢潮湿起来。
妈妈也闻声从卧室跑出来，边跑边问:伤到哪儿了？要不要紧？
你骨盆太小，孩子卡住了，需要做手术。医生对她说。
8岁那年，她第一次看到父母吵架。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下腹的伤口在缓慢地愈合。起初痂痕是触目惊心的深红色，在肚皮上突兀地凸出。之后它渐渐脱落，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痕。这道疤痕慢慢地变平，颜色也慢慢变浅，最后留下了一道淡红色长印。
碗很沉，她拿碗的手一直在颤抖。突然，她手臂一松，只听噼里啪啦地一声乱响，那些碗摔的摔、碎的碎，掉了一地。
他低低地问她：疼吗？
1
夜空很静，静得可以听到两个身体之间细微的摩挲声。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感觉，他们沉浸其中，心中盈满愉悦的甜蜜。
于是她每天都谨遵医嘱，小心翼翼地给耳垂消毒。她的精心护理下，耳洞被打理的很好，它们没有长合，也没有感染发炎。
这么多年，我终于得到了你。
他兴奋地从外边冲进来，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抱起，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答案总是肯定的。
18岁那年，她拿着录取通知书，踏进了大学的校园。
于是她被推进了手术室。
有天洗澡的时候，女儿看到了她肚子上的印子，好奇地问:
4
某天公司加班，等到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了。老公和女儿已经睡熟，她独自对着镜子，卸了残妆。
在大学这所青春的象牙塔里，每个女孩都更喜欢打扮自己了。她们涂精致的妆，戴漂亮的首饰，努力把自己的美丽释放到最大。
他说:“还是给我来抱吧！你会痛。”
她在心里悄悄地感慨:时光还算有良心，虽然抽走了自己曾经的美丽，但是把那些年轻的色彩又给了女儿。
你可记住啦，这两个礼拜每天都要用酒精消毒，而且每天都要戴耳钉、转耳针，不然伤口愈合，就前功尽弃了。
她开始学会淡然凝眸，坦然微笑，让有关枯荣代谢的所有悲喜，都像树木的年轮，每一圈，每一轮，都是时光的刻痕。
她高兴地把它买了下来。那是她的第一对耳环。
年岁渐长，她的伤口慢慢愈合，只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凹印。每当她看到手上的那个印子，就会问自己:如果知道当时会摔伤，还会不会自告奋勇地去洗碗？
耳珠上的那两个洞，承载了多少女子美丽的心思。有了耳环的装点，她们犹如风中摇曳的鲜花，一颦一笑，顾盼生姿。
出店门的时候，闺蜜问她:怎么样，不疼吧？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妈妈开始讲笑话。爸爸心领神会，在旁边给她扮着鬼脸。
她承认自己老了，但她不忧惧，也不悲戚。她知道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的故事，她只需要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时光把自己的经历一一印在身体上，像是在雕琢一首动人的长诗。
她喃喃地说:“只有痛，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
不疼。她摸着耳上长长的坠子，笑着答道。
妈妈，生孩子是不是很痛呀？女儿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
她满怀虔诚，心中盈满难言的幸福。
“笃”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在身下破开。
有温热的液体从那里流出，她觉得身上所有的气力都在被慢慢地抽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