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意识像沉在海底,每次发出一点虚弱的低唤,就被灌下什么东西,继续迷糊过去。
这样人会变傻的!
唧唧哼哼地还没抗议完,强大的黑暗重新笼罩住神智……
我从黑沉沉的昏迷中醒来,后颈火辣的疼唤起回忆。那两个来路不明的人一出声,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可惜技不如人,三招就被人拿下,后颈挨了重重一记。
我想伸手去揉脖子,可是一动就发现身体软得根本没有力气。偏头,对上静静望着我的漆黑眼眸,我苦笑了一下。
真是风水轮流转,我这下手刃挨得不算冤。
他就坐在床边,伸手按上我的痛处,轻轻揉弄,语气温和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很痛吧,四哥?那几个奴才下手没轻没重,我已经罚了他们。四哥若不解气,我把他们交给你处置。”
我尝试抬手,手臂依然软绵绵地仿佛没有了筋骨,不由更加无奈:“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是一点点软筋散,一点点而已,不会伤身。”胤禩如同做错的孩子一般,低声道,“不要怪我,四哥。”
无论他做了什么,我似乎都无法对他真正发火。他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个人前温和、人后寂寞的可怜孩子。
于是我只能叹气道:“不管到哪里你都能找到我……真是服了你了。”
“四哥真的不愿再见到我了吗?”他咬住唇,哀然看着我。
我现在是潜逃在外,给我一个不怕你的理由。
我撇撇嘴,终究软化在他的戚然目光里,含糊道:“不是……”
胤禩的手从后颈滑下去,微微扯开我的衣领,“每次见到四哥,四哥身上都带着这样那样的伤……”
我想拉紧领口,再一次泄气地觉悟到手动不了,只好偏转头不吭声。胤禩微凉的指尖触上我的皮肤,稍稍用力地摁了摁:“能告诉我吗,四哥,这些是谁留下的?”
不堪回首的记忆蓦然涌上,我凄惶地闭紧眼。
“四哥,你过得真的好吗?”他轻轻的话语滑过耳边,一团湿热覆上我的锁骨。我赶紧睁眼,胤禩俯首在我胸前,正舔吻一处还未褪去的印记。
“胤禩!”我挣扎了一下,根本无济于事。
“唔——”我低叫一声,皮肤上赫然留着一圈牙印。胤禩抬起脸,满目幽怨。
“这是谁留下的?”
那混乱的夜晚挟着炙热的气息覆没了我,无法动弹的身体与那夜何其相似。我忽然心生厌烦,自暴自弃地放松了身体,阖上眼说:“反正我动不了,要做就做吧。”
胤禩抓住我的手蓦然紧了下,然后慢慢仰起身,替我整理好衣襟。
“四哥,我给你上点药吧。”他唏唏嗦嗦动作一番,开口已是一片平静。
后颈的痛一阵一阵地抽上脑袋,不等我回答,他的手指已经沾了冰凉的药膏按了上来。淤血揉开带来的刺痛一下一下扎进骨头,胤禩的动作又不得法,我咬紧牙捱着,把□□都吞进肚子里。
“很痛吗?”他停下动作,小心地问。
我颤了颤眼皮,不做声。原来被手刃打到是这么痛……
胤禩也没了动作,很长一段时间里,室内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四哥,你好好休息吧,”他终于打破沉默,“我们明天上路。”
我霍然睁眼急喝:“我不回去!”
“我不会勉强四哥回宫。四哥不喜欢皇宫,我知道……”他轻柔拂过我的脸,清俊的面庞仿佛笼着一层薄雾,“我只是不想,睁开眼再也无法看到四哥。”
声音嘶哑四肢乏力的我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就这么被塞进马车踏上回京之路。每天的软筋散还是按胤禩所谓“一点点”的剂量服用,正维持在没力气走路的程度,我也懒得去辨认药到底下在碗里还是杯里。
算了吧算了吧,我已经没有气力再去反抗什么了。
我看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恍惚地笑。
“四哥,吃点瓜果吧。”胤禩白皙的手拈着新鲜水果送到我边上,我懒洋洋地不去理会,斜靠在软垫上半眯起眼。
“四哥,我知道你讨厌这样。”胤禩跪在我边上,低着头说,“可你毕竟是皇家血脉,我不能让你在民间受苦。”
我微微讪笑了下。胤禩是个聪明的家伙,懂得说话行事的分寸,也知道有些事一旦说透了,就没了挽回的余地。
这是他一贯的谨慎和圆滑,却让我陡生茫然,投眼长望,远木孤寂,一片苍茫暮色。
“四哥,我……”沉默了一会,他吞吞吐吐地开口,“我要大婚了。”
“哦。”我心不在焉地随口接道,“郭络罗家的格格,不错。”传说中的悍妇要出现了啊……
“四哥知道?”他眼睛蓦地一亮,扬起惊喜的声音,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四哥,你……你果然还是关心我的……”
我尴尬了一下,真恨不得抽自己大嘴巴。让你多嘴,让小八同学误会了吧。
我咳了几声,掩饰性地翻身背对他。
胤禩一路上都挺规矩,现在却缠了上来,一手环住我,把头搁到我肩上,幽幽道:“你别生气,四哥,是额娘劝我的……”
我这是心虚啦……我放缓了语气,说:“你是该娶福晋了。”
胤禩加了几分手劲箍住我,良久低低叹息:“除了四哥,我谁都不要。”
我噎了一下,然后苦笑。唉,听了好几次这话,已经没有那种惊悚感了。
他的热气喷在我耳边,弄得我痒痒的,情形暧昧极了。我稍微调整下姿势,随便起个话头:“什么时候成婚?”
胤禩又沉默了一会,才轻轻说:“十月初八。”
就快了。
“娶了福晋就是真正的大人了,为了她,你也要安安稳稳地活着。”
胤禩的脑袋往我颈窝里钻去,微凉的皮肤紧贴着我的下颌,过了许久,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前门后门都有人看着,下人们个个谦卑有礼又不动声色地把我拦在二进院和三进院之间,还有一个神出鬼没的管家号称要贴身伺候我,被我用偷窥我洗澡的借口给踢飞了。
我毫无形象地坐在草地上辣手摧花,一边揪扯着菊花一边仰天叹气。胤禩把我软禁在了京畿一处宅子里,明处暗处安排了不少人保护+看守。他也知道我极恨这样,每每忧郁着一张小脸低喃“不要恨我,四哥”。我……我实在提不起劲跟他一般见识。
好吧,就算我那一手刃把胤禩打成惊弓之鸟好了。
我往后一仰就地躺倒,恹恹地瞪着寂寂长空。软筋散已不再服用,我的筋骨却是彻底懒掉了,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人一空虚就容易胡思乱想,只放松了一小下,脑海里就涌出无数回忆——晶亮的凤眼流转蛊惑的波光,宽厚的胸膛传递舒服的暖意,那曾经熟悉而沉迷的熏香也似乎顺风捎来,熏得心发酸又发软……
不要想了!
我打了个滚,胸口有样硬东西硌着发疼,扯出来一看,是红莲教的指环。我想起干劲十足的过去,越发觉得自己没出息。摸爬滚打了这些年,还是没逃脱被监视被囚禁的命运,早知如此,我何必辛辛苦苦地折腾呢?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逆天必遭天谴?
我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抖抖脚腕,在宽敞的院子里打起拳来。一个回身,动作过猛,指头勾到挂指环的绳子,硬生生把它给扯断了,指环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骨碌碌地往远处滚。
我追着指环跑去,终于在最偏僻的角落追上了它。小样儿可会真滚,讲不讲物理规律的啊!
我气喘吁吁地俯身去拾,却有一只手快我一步捡了起来。猛抬头,我正觉得眼前的人有些眼熟,那人忽然跪了下去。
“指环王教主!”
我慌忙扫视四周,压低声音说:“是你。”
变形金刚中的一位,难怪眼熟。
他示意我躲进角落阴影里,俯身说:“属下嘎里。”
咖喱?我抿紧唇。呃,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你怎么会在这里?”
“指环王教主让属下几位兄弟留在京城。达爹走前说我们整天待在四合院里也不是个事,让我们出来找个工遮掩下身份。”嘎里怯怯看了我一眼,“属下……属下原本是在京城做的,后来被带到了这里。属下前几日就瞧见指环王教主了,一直找不到机会与您说话。”
我眉头一皱,问:“你把消息传出去了没有?”
“属下还没找到机会,一有机会属下就……”
“暂时别报信。”
嘎里奇怪地问:“指环王教主不想逃出去吗?”
“奥特慢他们离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况且,奥特慢知道了,那么他也知道了……我转开视线,狠狠压制心里突起的抽痛。
嘎里顿了顿,似下定了决心,点头道:“属下定会救出指环王教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摇头道:“不需要,你出事了我还能倚仗谁去?”
嘎里大为感动地看我一眼,头俯得更低:“属下明白。”
貌似阿哥都有几处秘密宅子用来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连我这个穿越阿哥都弄了个四合院安置红莲教徒。我住的地方正是胤禩置在京畿的别院,快马加鞭的话,两个多时辰便能到京城。
胤禩陪我在别院里住了十天,看我一直漠然发呆不搭理他,加上大婚临近诸事繁复,便逐渐降低了出现的时长。他不在的时候,我就找各种机会与嘎里接头,几次碰面下来,嘎里告诉我五天后是个好机会。那一天这宅子的主人似乎有什么紧要的事要做,院子里的守卫也会被他带走一些。
我淡淡笑了笑,否定了他的方案。胤禩是了解我的,那一天,这里的守卫不会少,反会多。
十月初八,胤禩大婚的日子。
夜凉如水,万籁俱寂,我端起茶盅,遥遥向着紫禁城方向举杯,心里不禁有些酸楚和无奈。
得了郭络罗家势力的帮助,今夜是胤禩踌躇满志的起点,这个永远用温和笑脸遮挡真实心情的寂寞孩子,从今天起成长为担负另一个女人一辈子的男人,开始他雄心勃勃却注定惨烈的一生。
谁都有必须要走的道路,胤禩也好,太子也好,还有……叶倾歌……
娶妻生子、建功立业,沉浮在这三千红尘中。这里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的时代,他们的人生。
千里外京城今夜热闹非凡,这儿却安静得只有心跳陪伴着我。
我,终究是个看官,是个异数,是个路人甲……
从迷糊醒来,月上中天,星光黯淡,凉气沁身阵阵寒。从桌上撑起身,我活动下僵硬的腰背想上床,门却吱呀一声开了。我戒备地回头望,却看到一身便服的胤禩慢慢跨了进来。
“八弟?!”我吃惊得几乎咬到舌头,“你……你怎么……”
“我装醉出来的。”他低低喘了几下,定定看住我,烛光在他眼眸里摇曳出一点狡黠。
“胡、胡闹!今天是你大婚的日子!”
他走近了,搁了一个酒瓶在桌上,毫不在意地笑:“荷兰的贡酒,不烈,四哥尝尝吧。”
我抓住他的手,狠狠摇了几下:“别闹了,赶紧回去!新婚之夜把福晋一个人扔在房里像什么话!”
“他们只当我醉了,又哪里知道我在不在呢?”他仰起脸,似喜还愁,轻轻按住我的手背,“我只想跟四哥在一起。”
我急忙收回手。他眉头轻蹙,又很快松开,抬手倒酒:“四哥当年不也这么做的?又没人说闲话。”
我家舒兰和你的母夜叉才不一样!
我被他气乐了,苦笑道:“你跟我不同,你需要郭络罗家的势力。”
胤禩倒酒的动作一滞,液柱倾泻,立时便湿了一滩。他满不在乎地端起满盈的酒杯,缓缓地笑:“你终于不骂我了,四哥。”
那是因为根本劝不动你。我无力地翻个白眼。
“四哥,还记得你当年大婚时喝了多少杯酒吗?”他笑吟吟地看着我,算准了我答不出来,顿了顿说,“八十四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