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本丸里的第一振鹤丸国永,按照那所本丸的审神者的性子来看,也不会是最后一振。然而时间还没过去多久,掌握着所有人意愿的审神者,突然莫名其妙的死去了。
森川泷目光漠然的看着转移了目标的检非违使,他鎏金色的眼中凝结着的光,犹如初阳在水中的倒影,璀璨却又不带任何炽热的温度。这目光在转落到鹤丸国永身上时有些微的柔和,他看着对着自己张牙舞爪的敌人,淡淡的想。
“一期一振!”
森川泷拧身避过迎面直劈而来的刀刃,错步转到检非违使背后,掌中刀带出一弯凛冽的刀气,交错着斩了下去。他偏头看了眼不远处处于震惊状态的付丧神们,战斗间隙毫不费力的走了会儿神,他突然间满是闲心的想到——
如果这所地下城的时间壁垒真的极为脆弱,一旦被时间溯行军所占领,局势将会对时政极为不利——这里会被开辟为时间溯行军的新据点,大批的时间溯行军可以通过这所地下城为跳板,轻易的前往其他历史时间点。
有那么一会儿,一期一振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叫他,然而他还没有听清楚,那声音就随着哒哒的脚步声飞快的远去了。
该庆幸自己现在是灵体凝结的状态吗,如果带着自己那具身体出来,估计撑不到出手这会儿,身体就先要爆了。
随行于他的几个付丧神,反应极快的抽出本体刀摆出了防御的姿态,然而时间不过一秒,这些刀剑们的表情也随之凝固了。
不,审神者已经死了,栗口田的刀剑们也…
完全没有想到,制止了黑田和真本丸里的刀剑暗堕会引来检非违使的森川泷,抬头看向了检非违使出现的地方,随后直接跳上了半空中。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时间似乎在一瞬间拉的很长,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一期一振想到了很多东西,栗田口的刀剑们,药研藤四郎微笑的脸,鸣狐身边那只小狐狸尖锐的鸣叫,以及其余弟弟们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挨个闪现了过去。
轰!
在他脚下,检非违使已经和一期一振他们交战在了一起,而半空中检非违使强行突破空间降临的空间破壁还在不断地扩大。
尽管森川泷对于桜时和黑田和真之间的恩怨没有太大兴趣,作为得到一个稳定而且可靠的和作者的代价,他不介意去动手杀掉什么人——然而这不意味着他全无底线,不择手段的肆无忌惮的去滥杀无辜。
就在他面前,原本属于黑田和真的这把一期一振暗堕了。
临终前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黑田和真在意识到危险来临的那一瞬,求救的命令还哽在他的喉咙间,他的声带还没来得及震颤一下、发出一个音节,他的表情就永远的定格在了夹杂着茫然的惊恐上了。
从虚空中抽出一对造型奇异绮丽的浅金色弯刀,森川泷把武器一前一后握在手上,屈膝从半空中跳了下去。
检非违使出现时,直接被撕开的空间缝隙,此时正如同蛛网般在空气里蔓延着,大块大块的空间碎片相互碰撞着,彼此之间黑色的空间裂缝扩散出狭长的痕迹。
他专注的看着自己染成黑色的衣摆,目光平静,仿佛找不到其他能做的事,又或者外界的所有声音都已经对他没什么意义。
力量的碰撞带来一股沉闷的震荡声,蛛网般纵横交错的空间裂缝被强行抹平。天空下方正在交战的双方同时发现了头顶的动静,付丧神一方敏锐的后翻落地,再抬头时,检非违使已经转换了自己的目标。
在昨天桜时交给他的资料里,关于与刀剑付丧神解除契约的方法的那部分里,特意注明了——刀剑付丧神暗,是刀剑付丧神唯一能主导的、主动解除双方契约的方式。刀剑付丧神出身化形于器物,他们的灵力也大多数如同刀锋一样锐利而纯净。
鹤丸国永伸手捻起自己衣摆,随即惊讶的抬头看向一旁的同僚,这惊讶来却不及持续很久,他锵的一声拔出自己本体刀,架住了直劈而下的刀刃的同时,压低身体就地一滚,扭转身体躲开了出现在他原本位置的攻击。
‘一期尼!’
所以,时政为了和溯行军争夺,只能加大力度探索,也才会有了要求武系审神者随行这样难得一见且极不合理的强制性要求。
谁在叫他?是审神者吗?
“真是…伤脑筋啊。”平静的,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在另一侧响起,原本站在最后方的那振鹤丸国永,慢慢的站直了,收起了自己的刀。
到底是为什么死掉,又或者被谁杀死,甚至于在这之后自己命运,鹤丸国永都不太关心。
而鹤丸国永……森川泷垂下的眼睫掩住了他眼中的神色,在看到鹤丸国永带着无所谓的态度的等待暗堕时,他心里的涌出的情绪十分清晰,清晰的不会被无意间忽视。尽管眼前这振不是他的刀,他也不想放任对方就那样等待消亡。
江雪左文字锐利的刀身和自己本体刀抵在一起,由上而下斩下来的刀刃上传来的力度震的一期一振手臂一阵麻木。他看向江雪左文字,想要问他怎么了,然而他只看到太刀青年悲伤而压抑的目光,他顺着江雪左文字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全身的骨骼都在传来阵痛,有什么东西从骨髓里生长出来,要冲破血肉皮肤,展露形体。
在他不远处,暗堕过程同样被逆转了的一期一振,脸上满是震惊,他们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信息。
契约是不会骗人的,一期一振混乱的思维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冷静的。契约断掉以后,灵力有一瞬间的空挡,然而随即又有新的力量补充了上来。
太刀的表情说不上有多难过,他的嘴角甚至带着些跳脱的笑意。他低垂着的眼睫下,金色的眼睛平静而又沉寂,仿佛有哪些太过沉重的事,彻底消磨掉了他原本蓬勃的生机,和对于生命旺盛的探知欲。
“一期…一振……”
审神者死了。
‘戗!’
想要知道一个人的平生,对于森川泷来说实在是太过简单的事。他轻轻松松的侵入了黑田和真的大脑,就像是大脑的主人完全没有对别人设过防一样。
“这样一身被染成黑色的衣服…看起来一点都不像鹤了呢。”
“一期一振…”
鹤丸国永无所谓的这么想着,一天,又或者两天前,他还是那所本丸里普普通通的一振刀剑,偶尔猜测什么时候会有下一振‘鹤丸国永’来接替自己位置。
这把属于别人的鹤丸国永安静的,从容的站定在了原地。他宽大的白色衣襟上,从衣摆出开始攀爬而上的黑色纹路,像是落在水中逐渐晕染开的水墨一样,迅速的扩大,掩盖了原本的颜色。
暗堕以后,付丧神的灵力会逐渐发生质改,由原本清正干净变得污浊而晦涩。这种变化过程所需要的时间不长,然而几乎所有付丧神都会在这种变化结束后,彻底失去神志。
一期一振手腕用力推开了江雪左文字的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收回本体刀放在了腰侧的刀鞘里。
突然之间,原本侵蚀了大半衣摆的污泥一样的黑色污痕,像是阳光下消融的冰雪一样飞速的褪去了。就像是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所谓的暗堕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一样。晦涩阴暗的气息从他身上消退的干干净净,干净的像是他又变回了那振刚刚来到本丸里,期待新事物的鹤丸国永。
来此之前,森川泷收到了桜时所给予的关于这次地下城的情报。这次开放的地下城资源极为丰富,但是与之相对的,整个地下城的空间壁也格外脆弱。根据时政所派遣的第一批精英调查职员所反馈的消息,这座地下城的空间以及时间点极为脆弱,在这样的局势下,不稳定就意味着战局的变换。
一期一振轻轻的握了握自己的本体刀,他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暗堕,然而他却丝毫未有阻止的意愿。
扭曲的空间裂痕在森川泷脚下碰撞着,森川泷站在阵图中央,他垂眸看了一眼下方付丧神和检非违使的战斗,在双方发现之前,重重的把手中萤蓝色的阵图向下压了下去。
有些事情他想做就去做了,一时的恻隐也好,移情触动也罢,不管当时是以什么样的一种心情出手,他都不太在意这些随之而来的麻烦。
或许是早已经有了反叛的念头,但在原本契约的抑制下未曾显现,然而脱离了契约以后,一期一振在骤然直面审神者死亡的同时,一瞬间被地下城原本沉凝晦暗的气息所污染了。
和自己本丸里的那一振鹤丸国永极为相似却又完全不同,眼前的鹤丸国永身上,森川泷完全看不到那样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的,明亮而炽热的生命力。
或者,是时候换具身体了。
站在他们身后,隐匿了自己身影原本打算离去的森川泷,停了下来。
二十几年的人生阅历算不上长,翻看他们浪费不了森川泷多少时间,过往的人生像是快进的电影一般在别人面前展开,任人翻阅,而黑田和真甚至完全没有察觉这个入侵者存在。
然而,像是有人突然在他金色的眼睛里拢入了一缕光一样,鹤丸国永晃动着细碎金色光芒的眼底绽开一束惊奇。
像是把锋锐的刀刃插到豆腐里一样轻易,森川泷皱了皱眉,黑田和真灵魂气息像是裹挟着污泥一样,浑浊不堪。他抿着嘴,张开结界屏蔽了周围付丧神的感知,然后猛地把自己灵识抽了出来。
地下城里,怎么会有检非违使出现?!
扑通一声,在付丧神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黑田和真仰面倒了下去。
人生中惊讶是必要的,什么事情都能预想到的话,心就会因此先死的。
然而做了就是做了,森川泷掌心拢着一团飞速旋转的蓝色光团,无数细小的符文组成的阵图在他手指间交错成型。无形的风在森川泷身边激荡着,吹起了他披散在身后的白色长发,那光晕交错着从他身边涨开,逐渐构建成了一张复杂的、庞大的咒符之阵,像是一张突然扩大的网一样,笼罩着这一小片天空。
啊,原来…是这样吗。
自己那握着刀的,骨骼畸形的,逆生着骨刺的手臂。
刺耳的刀剑摩擦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一期一振骤然惊醒,他抬起头,看到冲着自己挥刀下来的江雪左文字。
恐怕就是因为这里的空间不稳定,原本不该出现的检非违使才会被森川泷的举动吸引,强行突破空间出现在这里。
对于信任的合作者以及身边亲近的人,森川泷的底线向来放的足够宽容。在翻看过黑田和真的记忆,确定了黑田和真身上没有值得他为之退步的品质以后,森川泷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他们的本质是刀,生而为刃,忍受不了那样不洁的身体。
带队的一期一振表情茫然极了,他似乎不敢置信长期以来压抑在本丸众人头上的那个人就这么死了,他愣怔的握紧了自己的本体刀,转头看向了被他们掩护在身后的审神者黑田和真。
从诞生开始,便约束着他们的契约,断掉了。
他就那样站在地下城的一片废墟里,站在自己昔日的同僚面前,抱着自己的刀,安安静静的接受了自己正在暗堕的事实。
杀掉一个人有多简单?森川泷的灵识在退出黑田和真的大脑时,随意的,轻轻松松的在他的灵魂里搅合了一圈。
森川泷站在结界里,看着面前正在暗堕的鹤丸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