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是在黄昏时分住进这幢房子的。
房子是个老头,住在隔壁。这老头很爱说话,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
他叨念着:这房本不是他的,他只是替一个亲戚代管。这房也有20多年没人住了,只是他常常来扫扫。原来住这儿也是个像我这样年纪的姑娘……
他每推开一扇门,尘土就扑面而来。在夕阳的残照里,我仿佛感到在每一扇门后都躲藏着一个奇怪的舞者,跳着我不是很明白的舞蹈。
那老者略微沙哑的声音,几乎成了一种伴舞的音乐。我默默地跟他走遍房子里所有的角落。
突然,他转身将一串东西扔到我手里。“叮铃铃”的一声脆响,从混着尘土的空气中划过,我猛一抬头,看见舞者凝固的舞姿。
就在同一时刻我听见:“这房子有年头了!”那老头最后这句话仿佛乐谱的终止线结束了我所有的想象。
在他离去的背影中,我看见一丝闪亮,那是一串与我手中一模一样的钥匙。
我从没想过假期的第一个夜晚会在陌生的地点,睡在陌生的床上。
我原来是打算到海边的姨妈家去渡假,年年如此。
只因为5天前那个打错了号码的电话,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坐火车,又乘长途汽车来到这里,费了一天的周折住进了这所房子。
接着,我在打扫房间时意外地捡到这叠手稿,一瞬间搞不清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大概捡到手稿和问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也许是我先问了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而后捡到了手稿?
也有可能是我先捡到了手稿,而后问了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会不会一个是因,而另一个是果呢?
可哪个是因?又哪个是果呢?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研究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可笑误区。立刻在我头脑中闪过,我的生日密码是“喜欢天马行空的人。
略略一翻,手稿的内容好像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讲故事。故事的主要人物也正是说者和听者。
我试着猜想:那个听故事的人大概是得了失忆症,所以需要讲故事的人一件事,一件事地提醒他,帮他恢复记忆。
也许是听者和说者都知道故事的原委,只是听者喜欢听,说者喜欢说罢了。
也说不定我全想错了。对的只是故事本身,我本来就不该想,我该做的只是看。
一切从第一页开始,第一页从第一行开始,第一行从第一个字开始,第一个字写的是“我”。
当我仔细看这个字的时候,在它延伸出去的笔锋里,我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奇怪的舞者,跳的那些我不是很明白的舞蹈。
那种伴舞的音乐,再次响起,不同的是那略带沙哑的声音变成了清亮的女子声音,她缓缓地说着什么,应该是这手稿上的故事……
前世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对了!是我撞见了你。
我当时跑啊跑,生怕被人捉到,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你。“铃铃”你有一件东西落在地上。
我俩同时伸手去捡,就在要碰到东西时,你却把手缩回去。我把它捡起来,是个铜铃铛。
我问身后的小丫头:“他是谁呀?”
“小姐,他是楚国人,楚国被破,他逃到这里投奔亲戚,没想到亲戚了无踪影,我家老爷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帮着打杂挑水。”
我抬头看着你。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
那是个早晨,有太阳的早晨。
我想我因为玩捉迷藏而流下的汗还留在额头上,还浸湿了白色的袖子和领口。我的气还喘的不匀,我的心还跳得很快。
而你就站在那里看着我,太阳透过露水折射的光和你一同映入我眼底,仿佛给你镶了一道七彩的边。
你站在那里看着我。
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默默地说着些只有我能听懂的故事。
那种熟悉的感觉混着晨风的气息,轻轻地摇动我手中的铜铃铛“叮铃铃,叮铃铃”
我说:“把它送给我吧。”
你说:“它本来就是你的。”
于是我用丝线将铜铃铛系住,挂在窗棂上,每当它“叮铃铃”的响,我就急急忙忙奔向窗子,看看窗外的院子里是不是有你的身影。如果我要是扑了个空,我就用手轻轻地打它,如同我在嗔怪你。
但就算是见到你,你也不过是远远地站在那里看我。一见到你那呆呆的模样,我总忍不住要笑。
有一次,你说:“小姐,你总是那么快乐。”
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快乐,快乐又是什么?”
你呆站在那里。
我又说:“如果父亲有一天可以做上大将军,你觉得他会快乐吗?如果秦王,有一天可以统一天下,你觉得他会快乐吗?快乐就是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
你低着头,说:“我已经逃了一次,这次不能再逃了。”
说着你将铜铃铛取下,挂在我的脖子上。
风吹过,很急,卷起的衣襟遮住了我的视线。
当我再次看清你时,我已经坐在了马背上。
我下意识地抓住你的手,同一时间,我读懂了你的心。
你说:“你走吧!我求你!”
又一阵风急急地吹过,“叮铃铃,叮铃铃”那铜铃铛,摇得人心都碎了。
“我不是会放手的”我的声音仿佛刺穿了世上所有的东西。
风静下来,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你拔出了剑,剑锋直指你自己的手腕。
寒光一闪,我松了手。
你一声口哨,马载着我的身体离开了你。
如果那匹马肯中途休息一下的话,我就可能更早一点回来找你,就可能最后再见你一面。也许你走得就不会那样孤单了。
但是那马是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停下来的。
所以当我在千军万马中找到你时,秦兵的剑已经刺破了你的胸膛。
我狠狠地摇着你的身体,铠甲的碎片纷纷地落在地上。
漫天的厮杀声,战鼓声,马啸声,压倒了所有的一切,我的心也碎在了其间。
一腔热血从我胸前涌出,那是秦兵的剑,它同样刺穿了我的胸膛。
阳光从战云的缝隙中偷射向大地,我和你的血凝固在同一个地方。
今生
我醒过来时,阳光已经洒满屋子。
空气中漂浮着些许尘土,窗是半掩的,透过缝隙,我闻得到青草的气息。风吹起散落的手稿,一起一伏,一起一伏,屋子里只有纸页翻动的“哗哗”声。
眼角尚存一滴泪水,是昨夜故事留下的唯一证据。
多少年来,我那些总伴着清脆铃声的梦,终于有了答案。可是那只铜铃铛呢?那只曾带给我一切,又将一切带走的铜铃铛呢?
踩着青石板,一直走,一直走,就走出了小镇。
阳光暖暖的,田野里零星开着白色的小花。
开着白花的草又叫做芷,是我的名字。
送我铃铛的男子名字叫昱,意思是阳光。
坐在田埂上,风拂过短发,吹干我额上细密的汗珠。袖口裤角上沾满沁着花香的泥土。
我捧着一束刚采来的花,白的花在阳光中变成透明的颜色。身后有脚步声,很轻。呼吸忽然变得急促,手不经意间松开。
我知道,谁来了。
顾不得拾起散落的野花,猛然转身,我看见了他。
是这个人吗?就是这个人吗?
他站在那里看着我。
阳光洒在他身上,然后带着他的形象和暖意映入我眼底。
接着那形象弥漫上一层水色,笑意从我的嘴角扩散开来。
终于知道,快乐就是为爱封存在眼底的一滴泪水。
“在想心事吗?”他说着在我身边坐下。
然后,伸出右手说:“认识一下,我是昱。”笑了。
我愣住,这就是穿越了千年之后,他要对我说的话吗?
还有比这更冰冷的语言吗?
那个送铜铃铛给我的男子,很久很久以前就死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一个人来这里渡假的吗?这里很少有游客来,虽然这里很美。”他边说边拾起我散落的野花。
“你住的习惯吗?那幢房子已经20多年没人住了。以前住在那里的是个姑娘。远嫁后,杳无音信,都传说她客死在北方。看房的老头,是她的亲戚,只有他相信那姑娘有一天会回来,每天都把房子扫得干干净净,等着她。知道我为什么来骚扰你吗?”
他转过身,双眼直指我心。
“是因为上了年纪的人都说,你长得跟那姑娘一模一样。要不然,他是不会把屋子租给你的。”
“你见过她吗”我的声音很轻,眼泪顺着嘴角流进来,又咸又苦。
“没有,我只不过是好奇。”他又笑。
“好奇我是不是那姑娘的轮回转世?”最后那四个字,平静极了,田野的风随之一停。
他伸向花朵的手,轻轻颤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中的一瞬,然后他捡起花,将结成一束的花,送到我面前。
“把它送给我吗?”我说。
他第三次笑笑说:“它本来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