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虽苦，但我们想办法熬了过来。
我和老蔡头做了快六十年的夫妻了，钻一个被窝里睡觉，吃一个锅里做出来的饭菜，吵过多少架，生过多少气，我记不清了，只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要分开，反而路越走越坚定。
第二年，我怀你大姨的时候，想吃冬枣。在村口有一棵冬枣树，于是我就让老蔡头去地里锄草时，摘几颗装在口袋里，晚上带回来给我吃。
我们那时候没有你们现在的什么“你愿意”、“我愿意”的宣誓，就这样默默做着一些事，让另一个人感受到了，也就算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意思了。
村东口有一条河，一下雨就涨潮，桥面湿漉漉的，难走得很，脚一打滑，就可能掉下河，我胆子小，不敢走，所以我宁愿绕很长的道去过那条河。老蔡头胆子大，非要拉着我在桥上走。争吵之后，老蔡头就扶着我过桥，遇到有时我实在怕了，他就陪着我一起绕远道。
你也怀过孕，听你母亲说有一日你想吃酸辣粉，让小邱子给你买。小邱子匆匆忙忙加完了班，给你拎了一碗回来，但是你却说那是东家的，不爱吃，你只吃西家的。小邱子解释时间晚了，西家路远，赶到那，人家就关门了，才只好买了东家的。
庄稼人，秧担子，麦捆子，我和老蔡头在地里干活的时候，遇到过很多要两人一起挑的担子。担子压在肩上的时候多疼啊，但是不挑不行，种不好地，就没收成，日子也就过不下去！所以，想要日子过下去，该担起的担子是不能扔下的。
我没有真的完完全全把洗衣服的活儿扔给他，我跟着他一起蹲在码头忙活，有时遇到他累得睡过了头，我也不叫他，就自己把衣服洗了。
我想，就是东家的那碗酸辣粉，或许也是小邱子一下班就拼命骑着车为你抢着买来的，可能他自己也还饿着肚子，可能这是他央求正要关门的老板给你加做的。所以，你委屈，或许小邱子也委屈啊！
他一点儿也不漂亮，个子矮矮的，皮肤黑黑的，只是五官还算齐整，这是我当时对他的第一印象。
信的内容如下：
数九寒冬，把手浸到冰凉的河水里搓洗衣服，刺骨的寒气直往心窝子里钻，我的手冻得又红又肿。这些我都忍了，可小姑子不省心，经常把衣服搞上一些洗不掉的斑渍。我洗不干净，她就责怪我。
你们年轻人流行一句话，“婚前睁大眼，婚后闭只眼”。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不要过于计较，我付出多一点，你付出少一点，没关系，又不是做买卖，不用计较那么多。两个人要相互体谅，相互体贴。
玲子的外婆，那个叫朱茉莉的老太太，坐在门口那棵跟她年岁一样苍老的大槐树下，让她的重孙女小雅代笔写了一封信寄给玲子。
对于刚上二年级的小雅来说，这是一封很长的信，因为很多字不会写，要去查字典，她又得努力写工整，让她的姑姑能够认识。
我不知道我的手和脚被焐得有多热，但是我的心却被焐得滚烫滚烫的。
这个男人叫蔡贵，也就是你的外公了。成亲之前，我们连面都没有见过，不像你们，讲究什么先恋爱后结婚。直到结婚的那天晚上，他掀起我的红头巾，我才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
我跟他吵架，让他看我又红又肿的手，告诉他为了洗衣服，我的手已经快冻坏了，这些我都没有怨言，但他们一个个却还要冤枉我批评我，这个委屈我受得心不甘。
每天天还没有亮，我就要起床做全家人的早饭，洗全家人的衣服。做早饭还好，洗衣服才苦。我总觉得发明洗衣机的人是个做媳妇的女人，或是受过冬天洗衣服之苦的人。
但有的夫妻不这样，丈夫胆子大，自己过了桥，妻子胆子小，就绕道而走，他们各顾各的。虽然他们也过了河，但是日子越过越冷清了。
老蔡头见我不吃不喝，怕了，把饭菜端到床前来哄我，说他也是一时急了，才说那样的话。
晚上，老蔡头终于回来了，我兴奋地望着他从口袋里摸出冬枣来，但是看着摊在他手里的那几颗又小又青的冬枣，我顿时失望了，放到嘴里一嚼，竟没有一点儿滋味，我生气地把枣扔到了地上。
我不知道什么是你们口中所谓的“爱情”，我只知道要和老蔡头把日子过下去，把我们的儿女养大，然后静静地等着岁月老去。
你大姨出生之后，我又生了你的舅舅和你的母亲，家里的人口多了，要吃饭的嘴也多了。那一年，遇着粮食欠收，全家人饿一顿饥一顿，你太奶奶便说要把你才八岁的大姨给人家做童养媳。
老蔡家地多人多，我上有公婆，下有没成家的小叔子和没出阁的小姑子。全家要吃饭，还得余一些钱粮给小叔子娶妻，给小姑子置办嫁妆，所以家里没有人能闲着吃白饭。老蔡头作为长子，更是要挑起比其他人重的担子。
小姑子又哭又闹，你太奶奶指责我心地不善良，你太爷爷直叹气，老蔡头也怪我耍性子。我觉得委屈、气愤，和他们赌起了气。家务农活，我一概都撂下了，就这样干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那时候，我毕竟才十六岁啊，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对于农村孩子来说，尤其是男孩子，爬树那是必会的本领，老蔡头也不例外。但是当时天太黑了，他在爬下来的时候，还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为了保护口袋里的枣子，他硬生生让膝盖先着了地，因此跌坏了裤子。我卷起他的裤子，看见他的膝盖又红又肿，还被磨破了皮，心疼不已。
你和小邱子争吵之后冷战了，互相不理睬。我和老蔡头也是。直到第二天，我才发现老蔡头的裤膝被磨了一个洞，我问他，他才肯告诉我，原来就是那几颗又青又小的冬枣都是结在很高的树枝上的，他找不到打枣子的竹竿，就爬到树上去摘。
这就好像朱茉莉和老蔡头的婚姻，如果两个人没有相伴一生的决心，没有解决婚姻中出现种种问题时的耐心，没有关怀体贴理解对方的那份细心，那么他们的婚姻是不会长久幸福的。
2
不要老把“这日子过不下去了”挂在嘴边。你越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它就真的过不下去，因为这是你自己在消磨自己心中的信念啊！你不给自己信心，不给自己力量，难道别人能给吗？
你母亲同我说了这件事之后，我的脑子里一直想着小邱子，或许他心里也想着给你买上一碗可口的酸辣粉，但是他的老板要求他必须把工作完成才能下班，他得工作，他得挣钱养家啊，就像老蔡头不能在发现枣丢了之后，扔下地里的工作，再去摘枣吧？生活就是这样，不是所有人都有任性的资本。
我相信，你和小邱子跟我和老蔡头一样，都下了要和对方过一辈子的决心。
但愿我们坚定这份决心，就和下决心时一样坚定。
听说你和小邱子生下了小珑儿之后，为钱吵了不少架。你们结婚买的房子，每个月要还上一笔钱，你们花钱又是大手大脚的，所以剩下的钱花在自己身上都不够，小珑儿便成了你们的负担。
我从早上一直盼到了晚上，不知道咽了多少回口水，想着吞咽枣肉的那股子舒服劲儿。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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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老蔡头叫我了，他煮了山芋粥。宝贝，吃饭，一个锅才香，睡觉，一个窝才暖。
米和水若不放在一起熬，怎么才能煮出香喷喷的粥呢？你小时候，也是不爱吃白开水泡米饭的，那实在不香。
我们成亲的那会儿是冬天，生不起炉子取暖，他就把我冰凉的手捂在他的胸口，把我冻僵的脚夹在他滚热的大腿里。
你母亲常跟我提你的事儿，说你跟小邱子是怎么认识的，她说是小邱子先追的你，不管谁先追谁，后来你们俩是互相喜欢了的。她又说你们谈恋爱的过程，小邱子送了你许多的花，还请你吃西洋餐，我想在这过程中，你们是许了愿的吧，要和这个人过一辈子的愿吧。
信读到最后，小雅的字由一开始的不成形到慢慢清晰易辨，再到最后变得秀丽工整，若她不是有足够的决心、耐心、细心，是不可能将这封信写下来，并且越写越好的。
这封信，玲子读懂了。
我老了，腿脚也不方便了，所以你和小邱子飞到海边结婚的时候，我没有能去亲眼见证你们的决心。但是，你母亲说海鸥替你们见证了，我想，不只海鸥见证了，大海也见证了，太阳和月儿也见证了，你们自己更是见证了。
老蔡头低了头，半天不作声，后来说了一句：“以后衣服我来洗吧，你负责做好早饭就行。”那年冬天，为了温饱，家里刚添了两亩荒地，都靠着老蔡头去开垦，每天起早贪黑，弄得一身泥才回家，已经够苦够累的了，还要帮我承担洗衣服的家务，我有些心疼他。
你太奶奶因为年轻时干了太多体力活，所以腰上落了病，老蔡头没成家之前，她是撑着做事，老蔡头成了家，一些该女人做的事就都落到了我的头上。
3
他问了我好多的话，问我饿不饿，问我渴不渴，问我冷不冷，问我想不想家，我不好意思开口和他说话，只是不断地摇头。
最后，他没有问题可问了，不得不坐了下来，我们俩一个床头，一个床尾，就这样默默地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又说话：“我们家也不富裕，但是我不会让你饿着，以后有了孩子，要是粮食不够吃，我就出去讨饭给你娘俩吃。”他说得结结巴巴，但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我听你母亲说你和小邱子也为洗衣服的事吵过架。小邱子把袜子和内裤一起扔进洗衣机，你很生气，因为你说有细菌。你们吵架了，从此各洗各的衣服。
听说家里要把我嫁出去，马上就有人上门说媒提亲。庄稼人对庄稼人，算得上门当户对，父亲同意了这门亲事。
最后，是我和老蔡头勒紧了裤腰带，东家借一升，西家借一斗，又到地里挖野菜，终于把那一年熬过了去。
我蹲在码头的两只脚麻木了，我的手在水里越浸越冷，但那些斑渍好像故意跟我作对，我都快把手皮搓掉了，也没能洗干净。那一回，我生气了，气得把衣服扔到了河水里，我没有真想扔掉衣服不洗的意思，但是衣服随着河水漂走了。
老蔡头忙着解释，说早上出门时是摘了几颗又大又红的枣放在口袋里，但是在地里弯腰锄草时，枣滑落到地里去了，他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只好在回来的路上，重新摘了几颗，但是好的枣子都在白天已经让人摘光，只剩下这些了。
玲子要和结婚三年的邱先生离婚了，她罗列了邱先生的一堆“罪状”，可谓“罄竹难书”。
你们想的不是如何挑起这个担子，而是卸下，你们这个月将小珑儿丢给她的爷爷奶奶，下个月又转战给她的外公外婆，这就是你们解决问题的办法啊！
你跟我一样生气了，跟对方吵架了，要知道，怀孕的时候，想吃什么却吃不到的那滋味真的很难受。你怪小邱子为什么不早点下班，你觉得他这完全是不在乎你的表现。
除了做农活，在家的时候，我也跟着我的母亲拿针线。第二天，趁他没起床，我便用手丈量了他的鞋底，几天的时间，我替他做了一双新棉鞋。当我告诉他那棉鞋是给他做的时候，他就高兴得像个吃了糖的孩子，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4
我十六岁嫁到人家做媳妇，还吃了不少的苦，何况你大姨才八岁呢，无论如何，我是舍不得的！
家里已经没米下锅，靠挖野菜充饥的窘境，不得不让我这个才十六岁的女子嫁到别人家去做媳妇，好换几口袋米面和一些酱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