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手机,送老婆

2019-02-16 06:06:14

世情

太阳再次偏西的时候,老榕树下除了孤零零而淡淡的树影,没有老人,也没有孩子。

只是这些都不重要的了。

大喇叭终于停止了“买手机送老婆”的呼喊,漂亮的老板娘忙碌着将一部部金灿灿的手机装回包装盒,不一会面包车就扬起一路灰尘甩开老街远远地开走了。

在以往,他们总觉得老王根本不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原因不只是老王不会唱山歌,也不单于他压根不喜欢山歌,更多的,是因为老王在十里八屯那由来已久的坏名声。他们觉得自己不能与这样的人为伍,便很自然地从心理上排除了老王这个存在。

蓝宇

买手机能送老婆?他老王活了大半辈子,还没遇上过这样好的事。当他扭捏着上前悻悻询问老板娘时,谁知那涂抹艳丽的老板娘竟然真的打趣回他说一句:“真的,买手机,送老婆咧!”

太阳偏西的时候,老榕树下没了老人们的身影,几个放了学的街上人家的孩子半蹲在树下,把那被老人们摸得光滑的石板凳当成书桌在做功课。晚风吹过老街,不紧不慢扫来一些掏空了肚子的零食袋。

“其实,老王这人不错的。”

至于老天是如何惩罚老王折了腿瞎了眼,长辈们没说。可十里八屯的人们都知道,老王跟某两家的男人有着深仇大恨。

“阿伯,今日不唱个十八岁里的小姑娘啦?”

“说了吧,可是听说她们一旦提起此事,就会被她们家男人暴揍一顿。后来被自家男人凶多了,就没人再敢提及。而老王从那件事后也浑浑噩噩,很少跟别人说话,也很少跟外人接触了。”

“不会吧?真是这样的话,那两家女人不为他说一句话?”

原来是前几个圩日,也就是放着“买手机送老婆”的这辆面包车第一次到老街上来的时候,老王便被迷住了。

某个圩日,人们发现从未缺席“歌友会”的老王突然没了踪影。原本这个对于“歌友会”甚至是老街来说可有可无的人,终于在游客凋敝的今日引起了人们的注意。老街口不知何时停了一辆印着大红字的面包车,车顶上那个大喇叭重复念叨着:买手机,送老婆!买手机,送老婆!那震天的声音盖住了昔日“歌友会”的咿呀腔调。

重要的是,老榕树下的老人们听说了老王屯里两个老妇人不顾家人的反对,含着泪给老王干干净净葬了身。

老榕树下在沉寂了一段时间后,复又开始了声震九霄的山歌对唱。也不知为何,老王死后,老街口那辆面包车重复的“买手机送老婆”的叫卖声变得哑咽起来,反倒是老榕树下的山歌,一声声都传遍了越发清冷的老街。只是这样这样激扬的山歌声,便只能陡然飘荡在没了听众的老街上。

老王是隔壁屯的老光棍汉。几十年了,除了他早已经死去的老母亲,再没有半个女人光顾过他那所风雨飘摇的房子。老王人老了,腿跛不说还瞎了一只眼。据屯里长辈们说,老王年轻时是个帅小伙,只是因为改不掉经常光顾十里八屯女厕所的缘故,老天才罚他折了腿,瞎了眼睛。

老街老了,老得跟那棵老榕树上焜黄叶子一样稀稀拉拉,没了几多游客。可即使是这样,老王依旧觉得老街比屯子里头热闹,比屯子里舒坦。

一个老阿奶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人都朝她投来异样的目光。因为,几十年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一个女性说出对老王唯一的“好评”。

在一个寒冬飘雨的夜,也不知是什么回事,这两个小媳妇在洗澡时不小心滑落掉进深坑,两个刚来做媳妇的小娘子因为害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掉厕所里笑话,便不敢呼叫。两人在冰冷的屎溺坑里挣扎了近个把小时也没有扒拉上来,眼看着快冻僵在里头,正好路过的老王尿急转进去方便,看到坑里挣扎的两人,赶紧操来竹棒将两人捞上来。

如果不是老王的忽然“缺席”,他们就不会谈起那个人人见而远离之的人,也不会将自己听说的那些关于他的事说出来,更加不会知道,老王还有这样一段不能提及的过去。无论这事情是真是假,可此时,榕树下的老人们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直到第三个圩日的时候,老榕树下的歌友们一来便发现街口那辆播着“买手机送老婆”的面包车旁围了许多人,走过去一看,却见失踪多日的老王手里紧紧握着一部手机,满脸怒气跟那个打扮得腰肢招展的老板娘争论着什么。

他们不再担心那个又老又跛又瞎的老人了,因为有两个老妇人已用她们的泪水涤清他趟过人世渠沟沾染的肮脏,让他干干净净奔向没有谗言没有猜忌的云上天堂。

看到老王,老榕树下的歌友们心下一宽。可仔细听明白了老王和漂亮老板娘争论的事儿,所有人内心不禁苦笑不得。

老人们又开始沉默起来。因为没有人见过老王。

“你们都知道,这老王跟屯里的某两家男人有仇,这仇据说啊...”老人回头警惕看看左右没有“其他人”后,回头继续道:“听说他们山里人以往建厕所什么的都习惯在一个自然的深坑上面打个草棚子就算了事,这样可以免去自己动手挖坑的麻烦。

老街上过了中午就没什么人,三三两两的各式摊子也张罗着收摊子。老街慢慢变得安静下来。老榕树下的人们也没了开嗓的兴趣。他们内心都在猜测着老王没来的原因。可他们沉默着谁都没有说出来。

闹剧失去了主人公,剧便终了,看热闹的人也就散去。过了很久,老街安静了,老榕树下除了几个“守场”的老歌友,再没有其他人。

老王虽然跛且独眼,可是他十分喜欢上街。几十年来,每逢圩日,在老街口那棵老榕树下,老王是唯一一个从未缺席“圩日歌友会”的人。

老人这般说,其他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

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发现,今日老榕树下的老人们都不唱山歌了。他们有的倚着老榕树,有的翘着二郎腿坐在光石板上,或低首,或远望。就是不开嗓唱山歌。

这也是长辈们告诉后辈的事实。

“我跟你们说,我有一个远方亲戚嫁在老王那个屯,和老王算是邻里。听她说,他们屯里暗地里流传一个事儿,是关于老王被人打折腿和刺瞎眼睛的!”

据说那时候这两家男人的女人因为刚来屯子里做媳妇,夜里到那黑兮兮的草棚子里洗澡害怕,便约好了每晚夜里一起洗澡。

又过去好几个圩日,除了在那场闹剧中匆匆见过老王一面之后,老榕树下的人们没有再见过老王。不久后,一个消息传来:老王在自家门前的大树上缢死了。

后来不知道谁先带的头,围观的人将老王狠狠唰了一顿,将他过去那些爱偷看小媳妇洗澡的往事都捅了出来,老王架不住群情,只好灰溜溜跑了。

十几个老歌友坐在一块聊着,几十年来以歌会友的老人们忽然发现,离开了山歌,他们竟然不知道如何向身边的歌友们开口。所有人都在沉默。而那一头,面包车顶的喇叭依旧不知疲倦重复着“买手机,送老婆”的口号。

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王按奈不住了。他没想到,自己清冷半世,晚景还能遇上这等好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老王高兴之下问清了手机价钱,便回家张罗着买手机这事去了。可谁曾想到,今日他高高兴兴揣着钱来买了个手机后,老板娘却迟迟没有把“老婆”给他。这才酿出眼前这番闹剧。

“我觉得十里八屯关于老王的那些传说不全对。”

对于老王缢死的消息,便如一阵清风扫过老街,过去便过去了,没人会在乎。他就像被清风扫起的尘埃,落定了,和泥土融在一块,没人过问,卑微而不起眼。

歌友们索性罢了唱,反正他们自知今日即使唱破喉咙,也不能在“买手机,送老婆”的声浪中争出半点欢唱来。

说来也是老王命中合该有此一劫,也不知道老王心里咋想,当他将两个光溜溜的小媳妇捞上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高声喊来她们的男人。

好不容易捱到下一个圩日,老榕树下的人们见面的第一个问候竟是破天荒的关于那个又跛又瞎的老王。他们选择性忽略了街口面包车顶大喇叭重复着的“买手机送老婆”的声音。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人们开始谈论起今日没了踪迹的老王来。一谈起老王,这些离了山歌便只会闭口沉默的歌友们瞬间又打开了话匣子。他们从老王年轻的时代开始说,说他的跛脚,说他的独眼。最后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猜起老王今日为何没有来的原因。

这一下就坏了。两家男人来到一看,自己媳妇在他个大男人面前赤条条显露无遗,不禁一下子怒火中烧,想起平日里别人口中老王的作风,这不是明显来占自己女人的便宜吗?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两人合伙便将老王一顿胖揍。那一夜过后,老王便成了十里八屯里又跛又瞎的色鬼。没有人觉得他的遭遇值得同情!”

老街上路过的一个小青年望着“歌友会”里的一位羊胡子老人笑呵呵问。

看到老王了没?

可是老王不会唱山歌,甚至连听山歌的兴趣也没有。他能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如此,只是为了看一眼那些女性山歌者而已。

老人没有说话,眼光向着穿过老街,望向青山隐隐的那一头。那里,是老王所在的屯子。对于青年的调笑,老人仿似没有听见似的。

老榕树下又陷入了沉默。

“是不错。除了爱偷看别人家女人洗澡这一点,他这人算是不错的。”

可歌友会的老人们却一改连日来消沉的面貌,一个个卯足了劲放开了喉咙在唱,向着青山隐隐的方向。在那里,安眠着一位他们忽视了几十年的听众。或许他不曾听懂他们的歌声,又或许只是他们自己以为他没有听懂。

相关阅读

言情后花园©2020